徐妙宜咬牙站起来,身体几度摇晃,一瘸一拐往前走。 鹅毛般的雪花夹杂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生地疼,她掐着掌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千万不能停下脚步。 许是命不该绝,大雪茫茫中,道旁停着辆青篷马车,无人看守。 徐妙宜拔下发簪藏在手心,含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向那辆马车走去。 不确定车上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那就最好了。 如果有人,她可以给对方很多很多的钱,又或者,换种方式胁迫对方帮忙。 她从来就不想死,更不想被抓回去当个礼物献给英国公府,被磋磨,被折辱,最后丢掉性命。 她要活着,比徐家所有人都活得更好! 车辕很高,覆着层冰霜,打滑的很,徐妙宜试了两次才爬上去,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掀开布帘一看,里头坐着个穿翻领胡服的年轻男人。 他五官英武俊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有点像胡人的长相,但面部线条比胡人要柔和些。 更令人惊讶的是,不同于中原人常见的黑色眼眸,他的眼瞳是琉璃色。 那双琉璃瞳望过来时,不带分毫情感,仿佛她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男人居高临下打量她,连一丝探究也没有。 徐妙宜快要冻僵了,胸腔里火焰灼烧般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她强忍恐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进车厢。 “求……咳咳……” 一开口,冷风灌进肺里面,顿时咳个不停,喉咙里血腥气像是要沸腾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外头脚步声听着渐渐近了,徐妙宜唇瓣血色尽失,用力压制咳嗽,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拽了拽他袍摆,诚挚请求,“求您,救我。” 男人不为所动,依然是冷淡容色,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徐妙宜绝望松开他的袍摆,弯腰捂住檀口,暗自祈祷咳嗽声不要溢出去被人发现。 那些人或许是发现了这里,杂乱脚步声变得清晰。 忽然,男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跟拎小猫儿一样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琉璃瞳,徐妙宜瞬间明白,他要把她丢出去! 第2章 胡商她想再赌一把 “不,我不是坏人。” 徐妙宜拼命挣开他的手,死死抱住那瘦窄劲腰,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滚落,低声向他求情。 “郎君,我是个寡妇,跟相公成婚还不到一月,他突然病死了。” “相公死后,我太过伤心得了咳疾,夫家嫌弃我命不久矣,又克夫,要把我发卖给一户人家做妾。” “那人是做屠户生意的,凶狠残暴,已经打死两任夫人了。我不肯嫁,从夫家逃出来去投奔我的姊姊,没想到夫家那边这么快就发现了,派人来捉我回去。” “郎君,我已经如此凄惨了,求求您发发善心收留我,不要出声,不要把我丢出去,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原本只是撒谎骗他,可想到连日来的经历,徐妙宜心中酸楚,泪水跟决堤的湖水似的,将那人的胡服都打湿了。 他依旧沉默,不知是信了这番鬼扯的说辞,还是在斟酌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眼看追兵离马车不远了,徐妙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伏在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心口处。 如果是外人掀开车帘望进来,不仔细看,只会觉得他们是对私会的鸳鸯。 徐妙宜浑身抖得厉害,既害怕,又羞得慌,她常年在家养病,很少和外男打交道,头次与这陌生郎君见面,竟然做出这般亲密举止。 这人生的高大,许是常年练武,身上肌肉虬结,块块分明,哪怕隔着衣袍,她也能摸出来手感。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熏香,味道清淡怡人,闻着闻着,徐妙宜竟觉得胸闷气喘的症状稍稍有所缓解,不那么难受了。 真是奇怪,莫非他的香料里添加了几味不常见药材?有润肺止咳的功效? 那些人停在马车外,没有继续上前。 狭小昏暗的马车里,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徐妙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踹了个兔子在里头。 甚至,还有血液加速流过耳畔的声音。 男人依旧沉静,连气息都没有紊乱丝毫,仿佛卧躺在他怀里的不是个温软小娘子,而是没有生命的泥胎木偶。 纤弱十指死死抓着他后腰处的衣料,徐妙宜像株藤蔓一样缠着,她咬着唇不敢抬头,祈祷男人会放她一马,不要发出动静。 男人轻轻挑眉,终于开口,“你很害怕?” 徐妙宜心里头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搭话,明明她已经苦苦哀求过他了。 泪眼朦胧中,她抬起杏眸,男人唇边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玩味的笑,“有多害怕?” 脚步声停下,似是发现了马车里的动静。 徐妙宜呼吸凝滞,下意识抬手想掩住他的唇,祈祷他别再瞎出声了。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一手钳住她的纤细雪颈,将她抵在车厢角落,琉璃瞳中浮起一丝狠厉。 呼吸瞬间全无,喉头痛到快要碎掉,徐妙宜毫不怀疑自己会直接被他掐死。 好在此时,车厢外传来陌生声音,“主上,东西搬去客房放好了,方才有官差来寻人,要搜马车,被属下打发走了,主上是否要现在下车?” 男人松开手,放过了她,“求人,也不应该是这种求法。” 原来是他的随从到了,并非追兵。 徐妙宜浑身瘫软像是被抽去力气,背靠车厢缓缓滑落,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应对,“抱歉,我刚才并非存心冒犯您,实在想不到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 “想让我帮忙,可以,只是……”男人抚平被她弄皱的衣袍,“你确定要顶着这样一张假脸跟我说话?” 徐妙宜一惊,永乐坊那胡商卖的人/皮面具是用上乘材料精心制作而成,极难被人看穿。 此人眼光毒辣,心思深沉,性子冷淡古怪,是她招惹不起的。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徐妙宜浑身冒虚汗,极不情愿抬起手,揭开面具露出真容,含泪看着对方:“我有难处,请郎君谅解。” 男人目光掠过她的脸,明 明他只是不带任何情绪正常打量她,却让她感受到无形的威压,徐妙宜紧张到有些无措。 甚至,她忘记了要继续编谎话骗他同情。 天色越来越晚,车厢内光线昏暗,徐妙宜看不清他的面容,更不敢再与他对视。 外头,那随从催促:“主上?” “你可以留在车上等同伴来接应。” 男人起身,留给她这样一句话,便下了马车。 言外之意,是不要再给他惹麻烦。 徐妙宜瑟缩在角落里,庆幸自己今日捡回一条命,听见他的随从语气惊讶:“主上这衣衫,怎么还湿了?” 男人淡淡道,“许是被雪打湿了。” 谈话声远去,凛冽寒意中,徐妙宜擦干泪,环抱双膝裹紧氅衣,努力在寒冷中维持体温,盼望青霜和宋伯能早些回来发现自己。 室外太冷,怕再次遇到追兵,又不敢贸然下车,她在漫长的等待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徐妙宜梦见自己被罚跪在祠堂,整整三日未进水米,饥饿交寒,奄奄一息。 仆妇奉命给她灌下汤药,见她仍无苏醒迹象,顿时手脚大乱,将继母卢氏请了过来。 卢氏带着双生子慢慢悠悠赶来看热闹,发觉情况不妙,慌忙支使仆妇速去请郎中救治,又命人给她用汤婆子温暖手脚,免得当真一命呜呼。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但清晰听见了母子几人对话。 他们迫不及待撕下虚伪面具,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毒。 十二岁的继妹徐妙清问卢氏:“阿娘,大姐不会真的死了吧。” 卢氏怒道:“瞎说什么,她这是苦肉计,好逼你爹爹回心转意拒了这婚事呢。” 与徐妙清一母同胞的徐怀瑾说:“大姐哪里舍得死,每年顾家给她送那么多好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们在家里没见过的。” “大姐要是死了,以后顾家寄过来的东西我就用不着了。”徐妙清着急起来,“阿娘,你快救救她。” “蠢货,阿娘当然会救她。”徐怀瑾冷笑,“惦记着那点首饰衣裳做什么,等她嫁到了英国公府,还能少了你的好东西不成?等到我们与卫家结了姻亲,爹爹在朝中就有人帮衬了,我将来入仕为官更不成问题。” 一想到徐妙宜要用自己的血肉为他们母子铺路,卢氏得意地挺直腰杆:“瞎嚷嚷什么,快出去!待会儿你们父亲回来了看见不好。” 梦境里画面一转,又来到了她后来与父亲在祠堂对峙。 她跪在蒲团上委屈哭泣,苦苦哀求父亲不要答应这门婚事,不要把她嫁去英国公府,卫三郎品行下作、好色薄情,已经逼死一任发妻了,她嫁过去会没命的。 父亲避重就轻,耐着性子洋洋洒洒讲了许多大道理,无外乎是英国公府这样的门楣能让他们攀上,已是上天保佑,况且英国公还大度不追究她先前过错,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流着泪问父亲,可曾记得当初在母亲临终之际发过的誓?他许诺母亲,定会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女儿。 整个洛京都知道,卫三郎的发妻是被他磋磨死的,父亲为什么要拿她的性命去赌?她身上也流着徐家的血,她同样是徐家的女儿,凭什么呢? 被她当面拆穿多年来的慈父伪装,父亲恼怒,十六年来,第一次掌掴了她。 父亲并没用什么力气,但她体弱又生着病,被打得摔在了蒲团上,一抬眸,便望见了母亲的灵位。 正是这一记耳光把她打醒了,生出逃婚念头。 …… 旧事纷至沓来,如一柄利刃刺入胸口,将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徐妙宜幽幽睁开眼,蓦地,又吐了好几口血。 她吃力抬起冻到麻木失去知觉的手,一点点擦去唇边血渍。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青霜和宋伯迟迟未归,多半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不能在这辆车继续待下去坐以待毙,必须先找个暖和的住所,保住自己这条命。 徐妙宜缓缓爬起来,挑开车帘,望见驿站二楼西南角的那间屋子亮着灯。 此处人烟稀少,先前无人居住,想来是那胡商及其随从的住处。 她落下车帘,双掌合十轻声祷告,“阿娘在天有灵,保佑女儿平安与舅舅见面。” 清寂雪夜,小娘子难受地捂住胸口,踩着齐膝深的大雪里,一点点往驿馆行去。 胡商帮过她一次,兴许还会帮她第二次,她想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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