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婉,一张脸白皙莹润,腮凝新荔,下巴却尖尖的,这样的脸形配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此时低垂着,平添了几分娇态。 她的气息,和她看他的眼神一样,都让他烦躁不安。 宋婉说完话,等着他的反应。 然而,居室内一片寂静。 她实在不耐,抬起眼,便对上沈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正凑近了看着她,瞳孔似乎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缝,如同兽类捕食时。 冷静专注。 宋婉忽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蛇。 毒蛇。 沈湛向后靠了靠,看似专注,实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探究地看着她,“你是叫宋娴吗?” 宋婉很想将实情说出,但还是咬牙道:“闺名宋娴,世子可唤我娴儿。” 沈湛神情冷漠,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出去。” 宋婉心虚的以为他发觉她并非宋娴,要让她回宋府去。 她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忽然抄起一旁的铜鎏金嵌宝烛台,用尖锐的那一头抵住了沈湛的脖颈。 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宋婉想着左右没了活路,不如挟持这病弱世子,借他的权柄让父亲放了她与母亲。 全然没想到沈湛看上去清瘦,实则手掌心传来的触感却是肌肉紧绷,似乎积蓄着隐隐的爆发力。 她心中一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干脆跨坐在他身上。 另一只手失了准头,他冷白的脖颈竟渗出一抹血色。 其实沈湛在她坐在自己腿上的刹那,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头皮发麻,还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她第一次抬眸看他时的那样——没有故作淑女的娇怯,而是隐隐的审视和锋利。 他只觉得烦躁不安。 她身形纤瘦,这点力道和那烛台根本不足以挟制住他。 他明明可以推开她。 但他却无法动弹。 其实他并非厌恶人触碰,而是自从生病起,王府的所有人都极为慎重的照料他,下人们唯恐因为他忽然发病而被迁怒,便对他谨慎恭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 母亲早逝,父亲因为天然和儿子的疏离,与他的相处不多,并不热络。 久而久之,他便不习惯与人接触了。 然而此刻,这个女子,跨坐在他身上,她贴着他颈侧皮肤的手指还在抖。 这颤抖,像是羽毛撩在他心尖,让他呼吸一滞。 从未有人靠他这么近过。 这样大面积的、紧密地触碰他。 居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红烛爆破的“哔啵”声。 沈湛的脑子乱极了,狭长的双眼充满困惑和震颤。 片刻,沈湛喉结微微滚动,语气森冷,一字一顿道:“宋娴,回侧间去。” 宋婉即刻明白了过来,他不是要她回宋府…… 她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次间去。 新婚夜本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被吹灭了,眼前一片黑暗。 适应了黑暗后,宋婉隐约看见沈湛的轮廓动了动,在床榻上躺平。 她和衣而卧,脑海中思绪万千,浑身酸痛无力,那些混乱的想法,惶恐不安都只能压抑在心中。 在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宋婉才疲惫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很热,衣裙里出了汗,那汗珠子顺着皮肤滑过,像是某种虫子,宋婉悚然惊醒。 现下虽然是夏末,可还是暑气难消,她才发觉居室内居然没有放冰盆,连窗户都没开,她又何衣而眠,怪不得热呢。 宋婉环顾四周,居室内光线昏暗,从窗缝中透出隐隐的蟹壳青来,她就着微光,大胆打量床榻上的世子。 他闭着眼,侧脸瘦削冷峻,苍**致,让宋婉想到寺庙里那些神姿高砌的……假人。 锦被平整的盖在身上,他好像一夜都没动过。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沈湛一双狭长的眼睛幽幽睁开。 第4章 婢女们听到动静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看也不看在一旁还穿着昨夜喜服的宋…… 婢女们听到动静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看也不看在一旁还穿着昨夜喜服的宋婉,往沈湛身边凑上前去,温柔道:“世子醒啦。” 窗外的日光晃的沈湛有些睁不开眼,蹙眉道:“太亮了。” 话音未落,就有婢女去将特制的窗牖放下,居室内陷入了黑暗,竟与黑夜无异。 跪着的婢女递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温柔劝道:“世子,早晨的药还没喝。” 沈湛的脸色冷了下来,“我说了,不再喝药了。” 婢女继续劝道:“墨大夫说了,世子的药不能断,若是不喝,就得……啊!” 那一碗黑漆漆的药已泼在了为首的婢女脸上,即使隔着面巾,温热的药汁的烫意将婢女的脸顷刻间烫出一片红,浑着墨黑的药底子,尤为难堪。 婢女瑟瑟发抖,忍着痛跪在地上磕头,“世子莫动怒,世子恕罪……” “呱噪。”沈湛道。 常生病卧床的人,就会避无可避地生出一些怪毛病。 沈湛喜静,平日里都不允许伺候的人发出一点声音,连不必要的言语都是不被允许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婢女硬着头皮道:“世子,若是不喝药,您就要用药油点穴,一天都不能懈怠。” 沈湛不喜人触碰,连接近他的人都要戴着面巾隐藏自己的气息,怎么可能允许那留着山羊胡的青衣医者的手在自己身上点穴呢。 所以这个办法一早就搁置了。 沈湛眼皮都没抬,伸着手让其他婢女服侍自己更衣,冷冷道:“那你去告诉他们,我不愿意。” 婢女知道,这话传过去的话是可以,只是免不了王爷大发雷霆,把气出在她们身上,认为她们伺候不了世子,重则杖毙,轻则被发卖到脏地方。 此时,罗汉塌边上红色绣着金线的绣鞋映入了婢女眼帘。 是啊,世子已经娶了那来冲喜的女子了,为何伺候世子的责任不推到她身上呢! “还不快去?”沈湛道,紧跟着咳嗽了几声,“还是我说话不管用?” 婢女噤若寒蝉,世子身子骨孱弱,若是因为这个再动怒有个好歹,那她们只怕会得到比之前更残酷的惩罚。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那女子的声音传来,“世子,我伺候您上药吧,我在家里时也跟着府中郎中学了些皮毛,我母亲生病时,都是我伺候的。” 沈湛抬起眼,看向一旁仍穿着红嫁衣的少女。 她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昨日的残妆略微有些花了,像是油彩褪去,有一种颓废靡丽的美。 此刻正睁着一双眼睛瞧着他,毫不避讳,看起来倒是真诚得很,甚至还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触及他脖颈的手。 温润,滑腻。 沈湛淡淡看着她,“为什么?” 宋婉不知他问的是什么,便斟酌道:“能嫁进王府乃不世出之隆恩,妾嫁进来就是为了伺候世子的。” 沈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宋婉。 昨夜还拿烛台对着他,现在却装的一副乖顺的模样,倒是有趣。 沈湛郁郁的心情因为她的这番说辞忽而变得好了起来,戏谑道:“是吗?那你可知这药油擦拭时间也是要有对应的时辰?三更半夜搁两个时辰一次,你可起得来?” 宋婉垂眸,看起来柔顺极了,“能服侍世子,妾三生有幸。” * 成婚第二日要去给公公和婆母敬茶,荣亲王王妃早逝,所以宋婉并没有婆母。 荣亲王本也不欲见她,若不是八字恰巧与沈湛合上,五品小官之女,怎能嫁入王府?更别说公爹和儿媳妇是要避嫌的。 直到管家告诉他,昨夜这新娘竟没被赶出来,还和儿子共处了一夜,荣亲王的心态就变了。 本想着这女子娶进来放着就是,对她并没什么多的期望和要求,儿子的身子骨他是知道的,求医问药了多年未果,只得寄希望于巫蛊邪说,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昨夜,她留在了新房中,以后还要为儿子上药,荣亲王不禁觉得玄学是有些作用的。 另一个儿子失踪半年之久,仅剩这一个儿子若是再没了……想到这,荣亲王才决定见这儿媳一面。 宋婉进了王府上房,就没敢抬头。 她是一个人来的,敬茶这种事,若是夫君能陪着新妇过来,一来是给新妇长了体面,让奴才婆子都看着,不敢轻视她。二来则是表示夫妻恩爱。 显然沈湛不可能给她这种体面。 宋婉垂着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绣着祥云纹的靴子在自己面前站定。 来人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爷就是王爷,就这么盯着人,威压就能够让人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座椅和抱柱上的红绸还没撤去,地上仍铺着厚厚的大红嵌金丝地毯。 整个上房正厅内只有荣亲王,侍从垂手侍立两侧,安静的连呼吸都不可闻,有种诡异的肃穆。 须臾,她听到一声叹息。 “会照顾人吗?”荣亲王低沉的声音传来。 宋婉点点头,应道:“回王爷,原先在府中,妾的母亲体弱多病,就是妾照顾的。” “珩澜与旁的病人不同,既他愿意让你陪着,你就好生照顾,有墨大夫提点你。”荣亲王道。 珩澜? 宋婉估摸着,这估计是沈湛的小字。 荣亲王垂眸,从他的角度看到跪在蒲团上的少女削肩细腰,鼻腻鹅脂,像是刚绞了面,尖尖的脸透着莹白的光泽,已梳了妇人发式,露出光洁的额头。 穿着绯红色的衣衫,婀娜纤巧,和周遭喜庆的装饰融为一幅画,看着就充满朝气,喜气洋洋。 府里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气了。 她虽是跪着,脊背却挺直。 但毕竟年轻,藏不住心思,即使再强装镇定,养气于心的功夫也比不得天潢贵胄的亲王,骨子里的担忧和恐惧是瞒不住的。 荣亲王是怜香惜玉之人不假,在看到她掐在掌心里发白的手时,动了一瞬的恻隐之心——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明知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将死之人,却还是被家人推进了火坑,还得掩藏慌乱和不甘,违心地说愿意伺候。 这怜悯也仅仅是一瞬。 荣亲王的神色恢复冷淡,目光幽幽看向宋婉。 她能嫁入王府伺候,是她的造化。 “你应知道嫁进王府是为了什么,若是珩澜有了三长两短,你便也只能随着去了。”他道。 宋婉的身体果然绷紧了,“……是,妾明白。” 殉葬制度在三十年前皇帝刚登基时就明令禁止过,但后来皇帝年老,精力都放在更重要的事上,人殉之风便悄然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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