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敢明目张胆让正室夫人、正妃去殉葬,殉的都是些身份低贱且无子嗣的侍妾。 她们的命,如草芥。 宋婉应了个是,心像跌进了冰窟里。 果然,荣亲王府没人觉得是娶正经世子妃,她回忆起昨日大婚,连王府正门都没有开,也没什么正经宾客来贺。 连婢女对她的称呼都并不提及“世子妃”三个字。 她知道,作世子妃,是要上皇室玉牒的。 哪有人会拿正妃殉葬呢。 荣亲王是怕她不尽心尽力伺候沈湛,绝了她等沈湛死了,好在王府里锦衣玉食颐养天年的心。 殉葬这一条,宋婉不知父亲和母亲想到没有。 她使劲儿忍住心中漫起的悲凉,眉间的软弱淡去,平静道:“王爷放心,妾定全心全意侍候世子。” 即使如此,荣亲王还是看出了她的惶恐。 但还好,他还算满意。 又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在面对这样的境况还能保持镇定,且并不攀扯关系,知趣儿地只唤他为王爷而非父亲。 荣亲王点点头,道:“行了,我还有政事未处理,你可以跪安了。” “王爷受累了。”宋婉道,而后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出了王府上房,过了九曲回廊,一阵凉风拂过,惊起水面波澜。 宋婉瑟缩一下,才惊觉自己竟被冷汗浸透了背心。 松懈下来,四肢都有些酸软无力。 此时想到自己昨夜拿烛台抵着沈湛脖子的行为,简直是…… 荣亲王找人合八字给儿子冲喜娶妻,又恐她照顾沈湛不尽心,而拿殉葬胁迫她,让她的命与沈湛的绑在一起。 他是亲王,却也是父亲。父亲爱儿子,本没有错。 而她的父亲呢? 拿母亲胁迫她令她替姐姐冲喜嫁人,不顾她在王府中是否会如履薄冰,是否会伏低做小,是否会丢了性命。 人与人,真是不同的。 悲凉、委屈、羡慕的情绪终汇聚成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 宋婉扶着凭栏处,有风袭来,明明是夏末,整个腔子却透心凉。 她无人可依,只能自己扛,而如今,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让沈湛活下去,沈湛活着,她就能活着。 她活着,母亲在宋府的日子才能不那么艰难。 一旁跟随的两个婢女似乎习惯了寡言少语,只静静立于一旁,直到不远处的青衣医者过来。 “世子妃,您这是怎么了?”墨大夫问,“可是谁给您委屈受了?” 她本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若非如此,从小到大在宋府中受的那些苛待早就令她气死、怄死了。 宋婉很快收拾了情绪,眼眸深处的锋利隐去,转过身去抹干了脸上的泪。回首时莞尔道:“先生姓墨吧?可别叫我世子妃了,阖府都知道,我就是来伺候世子的。” 她认得这个青衣医者,昨夜沈湛吐血昏迷,就是他在为沈湛诊治。 婢女告诉她,墨大夫就是养在府里专门为沈湛治病的。 “以后就由我给世子按时辰上药,有什么注意事项么,还请先生一一为我详解。”她道。 青衣医者看着她,这姑娘显然才哭过,一双眼睛微红,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 明明是来冲喜的,新婚夜,夫君却吐了血。 沈湛病起来那样子,任谁看了都惶恐又害怕。 好在她昨夜并未被赶出来。 虽是嫁进来,阖府却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世子妃,而他不愿意给她难堪,还是尊称她一声世子妃。 没想到这姑娘并未顺着杆往上爬,而是坦然面对了自己尴尬的身份。 墨方觉得她很可怜,便道:“世子的病情是我一直照看的,药方改了许多次,收效甚微,只有点穴涂抹这条路还没试过,这法子并不难,只需找准穴位即可,世子同意您给他上药,那应该就没什么阻力了……呃。” 他看着她,犹豫不知该叫她什么。 宋婉微微一笑:“我姓宋。” 墨方抬手一揖,“宋姑娘。” 宋婉引墨方到一旁的角亭,指了指石桌椅,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先生详细给我讲一讲世子的病情,还有那些穴位,我未嫁时为母亲点穴曾习得一二,还请先生多费费心,再带我认一认。” 而后招呼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去给先生取笔墨和纸来。” 角亭在府中青湖北侧,是为着听雨赏湖而建的,三面没有墙砖和抱柱,悬挂着薄薄的纱幕,有轻风拂过,薄纱翩跹舞动。 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湖面上的渺渺烟波似浮起一层白雾,从另一个方向看去,白雾与薄纱相映,颇有种九天仙境之感。 那亭中美人时而未语先笑,时而认真专注地听着那青衣医者说话。 立于不远处连廊的青年单薄清瘦,即使在夏末,也披着袍子。 他的呼吸沉重又急促,咳嗽的整个肩膀都在剧烈颤抖,仿佛神魂都要被震碎。 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一刻都没有从亭中巧笑倩兮的少女身上离开,待咳嗽平息,沈湛恢复了平静,一言不发地转身拂袖离去。 第5章 宋婉回到房中,将墨方大夫所述所写都誊抄下来,抄着抄着,天色就暗了下…… 宋婉回到房中,将墨方大夫所述所写都誊抄下来,抄着抄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她与沈湛并不居于一个院落,暮色笼罩了她所在的酌香馆, 按照王府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她才需要去沈湛的琉光院伺候,这个“伺候”是什么意思,她明白的。 嫁到王府之前,父亲请的教养嬷嬷讲的很清楚。 可沈湛这个情况,根本就无法行夫妻敦伦之事吧…… 先前,完全是多虑了。 想到这,她安了心,继续奋笔疾书。 写的越多,愈发心惊于沈湛的病情。 知道他严重,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宋婉与母亲没少受嫡母磋磨,这种磋磨并不是明晃晃的,而是比如得了病,叫郎中来,但来的郎中是什么水准,就不得而知了。 久而久之,她便略通医理,对沈湛所用药物才会感到心惊。 也正是因为略通医理,才将那个多处重伤的青年带回了府里救治…… 想到这,她的心口闷闷的。 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没有去码头,她爽约了,还让婢女送信特意支开他,不让他在旬日大婚那日靠近宋府…… 他赶到码头,发现空无一人,他会失望还是恼怒呢? 她也没有留给他什么别的言语,提笔好几次,都不知该写什么,如果字里行间透露出她的眷恋和委屈,又怕他会不舍。 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知道他有本事,不是寻常人,但这半年来,他总是独来独往,还隐于暗夜不敢见人,有两个和他一样装扮的侍从,想来也是隐于江湖草野之人。 她猜想他定是犯了什么事。 嫡母说,若是她不替姐姐嫁人,就叫官府的人来抓他。 他的身手十分漂亮,她是见过他杀人的…… 可他一个人怎能敌得过青州官府数百人? 一滴墨从宋婉悬在半空中的湖笔上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氤氲开来,如远山,如水墨,如半年前那个墨染般的雨夜…… 那时母亲被罚去水月庵思过,在去水月庵看望母亲的路上突遇暴雨,车夫被阻挡了视线,狼狈不堪地架着马车奔逃到了另一条小路上。 雨势未停,她的马车便被凌厉的剑气破风劈开。 她跌落在残破的马车里,头晕目眩,待看清来人时,便看到那青年一双空洞阴暗的眼眸。 像是麻木的杀人者,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漠然的眼神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有所松动。 她来不及思考这人是什么意思,便看到他身后的黑衣人拉起势头射箭。 这一箭若是射过来,他与她都是靶子。 她只得将他一推,二人一起滚落到一旁。 荒郊野岭,她的马夫、婆子丫鬟,都在刚才死在混乱中了,她刚才将污她清白的丫鬟解决掉,不仅衣裙上沾了血迹,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可他竟帮她掩埋了那丫鬟。 她咬着唇,怯懦又惶恐道:“侠士帮我去城里租辆马车,找个车夫来接我吧。” 她将被血脏污的帕子丢弃,又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再帮我置办一套新衣,这一件脏了。” 宋府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马车都是临时租的,现在车没了,只要还给车局一辆新的就好。 至于死去的人……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试着上前用小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下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这些人,本来也是你杀的,该怎么跟车行老板交待呢?” 青年的眉压着眼,神色森冷地俯视着她,将手中冰冷的刀抵住她的脸颊与她拉开距离,冷冷道:“我要是说不呢?” 她想到方才初遇时他那一瞬间的怔忪。 他既然不会伤害她,就说不定会帮她。 宋婉对人对事的观察并不是先天而成,而是经历了人情冷暖后,打磨出的察言观色。 而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居然侧头轻轻蹭了一下他在她颈侧的手,“那你就把我带走吧,反正我也说不清了,不能清白的回宋府了,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举动令那沈行心脏发麻,像中了邪,鬼使神差地帮她办妥了这些事。 宋婉醒来的的时候,月亮已爬上了枝头,天空中隐约几颗星,并不明亮,黯淡无光。 不知哪来的药香,浓烈而馥郁。 宋婉出了一身薄汗,此刻寒津津的。 惶然一惊,暗骂自己竟睡了过去!这都几时了?还没给沈湛上药呢! 而沈湛那头,婢女们都屏息静气,惶恐的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来冲喜的宋姑娘说好了给世子上药,到了时辰没来,世子还不叫她们去请。 便只得这样硬捱着。 时间过得似乎很慢,眼看世子的脸色越来越差。 世子何曾有这样的耐性了? 领头的婢女终是鼓起勇气,“世子,要喝水么?要去请宋姑娘过来吗?” “宋姑娘?”沈湛反问道。 婢女微怔,回道:“是……府里都这么叫她。” 沈湛的声音冷了下来,“滚。” 婢女却不敢退出去,只是躬身后退几步,还未站定,便听见外面奔跑的脚步声。 一张脸探了进来,轻声唤道:“世子?” 沈湛不语,婢女朝她眨眼示意她进来。 王府太大,宋婉的院子离琉光院又不近,她跑的急,一路过来气喘吁吁,来不急歇口气,就往那幽深的门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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