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了个剑花甩干水,收刀入鞘,这才提步朝林钰走来。他生得高大,立在林钰面前时,她需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瞧着实在狼狈,衣裳乱而湿,往昔绸缎般的乌丝也变得松散,脸侧几根长发垂落,唇淡眼润,像是含着泪,一副柔弱无依的可怜模样,但却没哭,那微微发颤的手都藏在了袖中。 她甚至轻声开口问了一句:“李大人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李鹤鸣没答她的话,他伸手抽去她发间一根干枯的茅草,而是道:“林家的女儿都似你这般坚强吗?这种地步了也不晓得哭一声。” 林钰愣了愣,不知如何回他这话。李鹤鸣也没追问,他低头看向她不自然的左腿,忽然一撩衣袍,单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伸手轻握住她的左膝,长指一动,在她受伤的膝上捏了几下。 林钰吃痛,喉中发出了一声猫吟似的哼声,很柔,还有点哑,听得人心紧。 李鹤铭本就没用什么力,见此又立马把手收了回来,他仰头看她,见她眼都红了,缓缓道:“没伤及骨头,将养数月便能痊愈。” 林钰抬手轻轻擦去眼中疼出的泪花,抿了下唇:“多谢李大人。” 李鹤鸣站起身,将刀挂回腰间,二指探入口中吹了个响哨。黑马从远处奔来停在门外雨中,晃头甩了甩鬃毛吸透的雨水。 林钰这样定然走不了路,李鹤鸣伸手去抱她,但林钰却轻轻拂开了他的手:“我、我自己可以。”说着便扶着墙,单腿蹦着往外跳。 李鹤鸣救了她,她该谢谢他,但旧事已经发生,该保持的距离林钰也并不过界。 李鹤鸣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忽而两步上前,一声不吭地直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钰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想叫他放她下来,可抬眸瞧见他那阴沉的脸色,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鹤鸣大步出门,直将她抱上了马,门外的何三看得连连称奇。李鹤鸣单手扶着林钰的腰,朝身后伸出手:“伞!” 何三见此,忙把备下的油纸伞递给他。锦衣卫出差何时带这些个东西,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这伞是李鹤鸣自寺庙来时顺手取了一把,没想路上当真下了雨,眼下给用上了。 李鹤鸣把伞撑开递进林钰手中,不容拒绝道:“拿着!” 林钰没怎么骑过马,她握着伞柄,有些无措地侧坐在马身上。她高坐马上,李鹤鸣站在马下,此刻倒成了李鹤鸣需得仰首看她。 雨声噼里啪啦打在伞面,剔透寒凉的细小水珠顺着伞檐滴在他手臂上。 他立在这细密冻人的寒雨中,倏尔抬起黑眸,望进她眉下那双总不肯在他身上多停的眼。 他看了很久,眼神和那日在街上午门前一样,似要将她看透。直到盯得林钰不自在起来,他忽然沉声问了她一句话,“当初为何退亲?”
第0010章 (10)有没有悔 李鹤鸣神色平静,好似就只是随口问一句,想从林钰口中讨个理由,可北镇抚使那张嘴是用来审钦犯的,出口的话有哪句是随便问的。 林钰不敢轻易回答,也压根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仿佛退亲之事是她一人任意妄为,他并不知情似的。 当初林钰在杨家的席宴上遇到他家中寡嫂徐青引,徐青引“提点”她的每一个字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话里藏针她不想重提,但左一句右一句都离不开她身子骨弱难生养,羞辱之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说什么李家如今只剩二郎孤苦一人,她定要养好身体,若生不得,以后二郎下去了要如何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林钰也在意得很。 徐青引那日还与她说:“这话我本不该提,说来都是多嘴,可林小姐出身高门,必然不是愿意屈身逢迎之人,是以不说我心头又难安。” 她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压低了声与林钰道:“二郎心尖像是装着别人。我无意间瞧见过他脖子上挂着块东西,红绳所系,似是姑娘家的东西……” 这些话林钰现今想起来都烦闷,徐青引一个寡嫂,说得难听些,李鹤鸣兄长死后,她全仰仗着李鹤铭的俸禄过活。 若非李鹤鸣授意,徐青引哪敢伸长了舌头到她面前说这话。 退一万步,纵然不是李鹤鸣的意,他家里供着这么一位爱动舌根的寡嫂,林钰若真嫁给他怕也没什么安分日子。 林钰用力握了下伞,垂着沾着点点雨水的眼睫看李鹤鸣,有些羞恼地道:“李大人这么问,好似不知道缘由,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我林家的不是。”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生气,深深拧了下眉,竟然当真没皮没脸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眸色深,直直盯着人看时叫人心慌,林钰将视线从他被雨淋湿的脸上挪开,她恼道:“不知就不知吧,横竖这事都已经过去了,无需再提了。” “过去?怎么过去?”李鹤鸣声线沉下去:“林小姐莫不是已经找好下家?谁?杨家的杨今明?” 林钰惊于他如此无礼,气得眼都红了:“又关杨家什么事!我与你先前的亲是令堂定下,如今令堂仙逝,姻缘已断,李大人何必如此、如此……” 她面对歹徒时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生了锈,憋了半晌竟是憋出一句:“……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李鹤鸣盯着她:“谁和你说这亲是家母定下的?” 林钰蹙眉:“若非你母亲定下,难道还能是你自己做的主不成?” 李鹤鸣道:“是我做的主。” 林钰心头一颤,随后又听他一字一顿道:“我选的人,我择的妻,是我要娶你。” 李鹤鸣背后的何三听得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不单因为李鹤鸣的话,还因他那语气冷得像是要把人姑娘活生生给吃了。 何三腹诽:谁教的镇抚使如此向姑娘表达心意,林小姐能答应他才怪了。 何三猜得不错,林钰听得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后怕,这说明她林家违背的并非他母亲之意,而是他这北镇抚使的意。 从前婚事定下时他不过一名千户,她林家倒也不惧,可现今他是皇上亲信,随口一句便能叫官员落狱。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此这般,莫不是当真要找林家算账不成。 林钰咬了咬下唇:“事情已成定局,李大人多说无益。我就当你的确不知我林家为何退亲,可这事错不在我林家,你若想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那阿嫂与我说了什么。” 李鹤鸣皱眉:“徐青引?” 林钰并不喜在人背后嚼舌根,是以没有应声。她偏过头看着身下漆黑的马脑袋,片刻后道:“今日还要多谢李大人相救,等回了林府,我必会备厚礼遣人登门致谢。” 她这样说,显然是不愿欠他人情债,要把两人间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完,林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两人间就这么沉默下来,山间的雨渐渐浇平了她烦乱的心绪,可李鹤鸣的神色却越来越冷。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一名锦衣卫持刀从山下雾蒙蒙的荒寨奔来,快步上前附在李鹤鸣耳侧说了什么,随后识趣地退开候在了一旁。 李鹤鸣并非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的人,他从林钰身上收回视线,往后撤了一步,但在转身离开前,却又问了林钰一句:“你有没有悔?” 他手握刀柄侧对着她,漆黑的双目直视前方,眼角余光都未看向她。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但林钰知道他问的是:她有没有后悔退了两人的亲事。 林钰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动了动剔透的眼珠往他脖颈处看了一眼。她收回目光,声音轻如泉音:“没有。” 声音落下,李鹤鸣不再停留,径直转身往山下寨中而去,语气冰冷地扔给原地站着的何三一句:“把人看住了,少一根头发,自己提着人头去林府谢罪!” 何三不敢大意,忙挺直了背,他目送着李鹤鸣远去的背影,中气十足道:“是!”
第0011章 (11)共骑 反贼藏身于灵云山中一处废弃的山寨,地址荒僻,道路难行。尤其这两日里大雨一浇,山泥泥.泞不堪,稍有不慎便会滚了满身泥,若手脚不利索,滚下山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十多名反贼齐齐被绑了手脚,干苞谷似的串成了数串被锦衣卫催赶着押下山,那名林钰在寺中撞见的假僧人也在其中。 林钰些许局促地坐在李鹤鸣的马上,一手举伞,一手小心扶着缰绳。她见众人一个接一个沿着山道而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待会儿她要如何下山? 何三授李鹤鸣的意看护林钰,他见她紧张地拽着缰绳,误以为她害怕,关心道:“林小姐是不是没怎么骑过马?” 李鹤鸣这马是皇上赏赐的战马,比寻常马高挑不少,脾气还怪,李鹤鸣驯了小半月才收服,没想到眼下驮着个林钰倒异常乖顺。 林钰轻轻点了下头:“只骑过一两次,幼时阿兄教我骑小马驹,我力气不够没握住缰绳,险些坠马,此后家里人就没再让我碰过了。” 何三今年三十有二,父母走得早,小时候在军中吃军粮养活的,打小在马上长大,听林钰这么说,下意识往她纤细的手腕上看了一眼。 肤白胜雪,腕骨瘦显,的确不是一双能驯服烈马的手。 他听她语气有些遗憾,安慰道:“不会骑也无妨,这城里有几个姑娘精通骑术的,以后出门坐马车便是。” 不远处李鹤鸣正在向手底下人吩咐下山事宜,听见何三和林钰聊得欢,侧目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两句吩咐完就走了过来。 何三先没看见人,他眯眼看向下山的队伍,嘟囔道:“这么大的雨,可别冲塌了路。” 林钰道:“上灵云寺求佛问道的人多,山路年年修,应当不会出事。” 何三随口问:“林小姐信佛?” 林钰微笑着摇头:“不信。” “那真是可惜了,”何三道:“我听人说对着灵云寺里那棵百年梧桐树求姻缘灵得很。” 李鹤鸣腿长,三两步就到了两人跟前,他听得这话,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何三一眼。 何三忙正了神色:“镇抚使。” 李鹤鸣道:“去跟着队伍,山中有雾,眼放利点。” 何三应下,跑去解了他绑在树上的马,但要上马时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灵云寺在山腰,这山寨的位置比灵云寺还高一截。为避免打草惊蛇,搜查本不该骑马,但来时听说林钰失踪,顾不得别的,镇抚使与他两人骑马先行,悄声摸透了反贼的位置,他再折返回去领的人。 也就是说,从这儿到灵云寺这段山路,只有他和镇抚使手里这两匹马。他骑走一匹,那只剩一匹两人怎么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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