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说:“那就别撑着了,咱们坐下说吧。” 宁澈坐回到床榻上,夏绫搬了圆凳,坐到他对面。 因还在病中,宁澈并未穿常服,只着了中衣,外面搭了一件宽大的风氅。中衣是圆领子,细密的贴合在他的脖颈上,衬得他喉结愈发明显。 夏绫打量着他,心里想,是又瘦了些的。 宁澈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病气未散,这里仍是痒得厉害,他本想忍着,但是越忍,就越难受的变本加厉。 终于,宁澈还是捂着嘴,昏天黑地的咳了起来。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盏清水,夏绫默不作声的端过来,单手递给他。 伸手时,袖子往上纵了寸许,露出手腕上的一圈血痕,全都落在了宁澈的眼中。 宁澈狼狈的将水灌下,这口气总算是喘过来了。他将茶盏暗自放在床沿上,不想再劳烦夏绫,更不想觉得夏绫是在伺候他。 “乔乔,对不住。”宁澈垂眸道,“我没想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本想自己去找你的,但又怕,动静弄得太大,你会不开心。” 夏绫偏着头看他,却问:“昨天晚上,你是来找过我的,怎么又走了呢?” 宁澈带着涩意苦笑了声:“害怕。怕你不愿意见我,也怕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话不投机又吵起来。所以想着,能看上你一眼,便就罢了。” “阿澈。”夏绫轻声唤他,有些无奈,但语气却很柔和,“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从前的事,在我心里早就翻篇了,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你。” 夏绫的目光落在宁澈身边的白瓷盏上。她站起身,将白瓷盏端过来,又放回到之前的小几上。就好像是捧住了宁澈空悬不安的心,把它放回原处。 “你淋了雨,一定是又不肯喝姜汤,身体里的寒气驱散不出去,才染了风寒。打小你就这样,嫌姜汤辣不爱喝,到头来生了病,却是要难受上好几天。” 夏绫语气如常,温和中带着一丝责备。宁澈低着头,默默认下了她的话。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嘴笨的人。可每当夏绫说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由着她念叨。 看到宁澈憋闷的脸皮发红,夏绫浅浅扬了一下唇角。 “好了,见也见了,你还在病着,我就不扰你清净了。明日我还有事要做,就先回了。” 夏绫起身,敛衽对宁澈行了个常礼,转身离开。 宁澈仍低着头,不去应她。 夜色深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所珍视的人,留给他的却全都是背影。 “乔乔。” 就在夏绫快要走出重华殿时,宁澈从背后喊住她,快步追上去,握住了夏绫的手腕。 “乔乔,我……”千言于心,可真到了该说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一起回京吧。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毕剥一声,燃烧的烛心间爆出了簇小火花。 夏绫极轻的叹了口气。 “阿澈。” 夏绫低下头,眼神落在宁澈握着她的手上。她将手覆上宁澈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他,而后将腕子从他的手掌中抽离。 “我在这过得挺好的。况且,这里能离薇姨近一些。所以,还是算了吧。” * 何敬一直守在殿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行宫当中什么都没准备,若是陛下一时情浓,这起居注上该怎么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猪脑子。皇上这还在病中呢,哪有心力做那种事! 他想的太投入,连殿门打开的声响都没注意到。 “何掌印?” 夏绫从重华殿中走出来,轻轻合上了殿门。她想着同何敬打个招呼,可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些什么,并没有听到她说话。 夏绫提高声音,又喊了他一遍。 何敬这回听到了。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夏绫,立时起了一脑门子汗。 夏绫微笑:“掌印,我是打扰到您了吗?” : “不敢,不敢。”何敬迅速整理好了仪态,欠身回话道,“淑妃娘娘。” 【作者有话说】 冒个泡,跟看到这里的你打个招呼,嘻嘻~
第4章 前尘(一) ◎前尘旧事,几度春秋。◎ 夏绫摇摇头:“何掌印,请别这么叫我。我现在只是行宫中的一个宫女,之前那个封号,不做数的。” 何敬默然,再开口时,已然换了称呼。 “姑娘,您和陛下是……” “我们说了会话,他精神还是不太好,过会就该歇下了。”夏绫回头看了眼殿内的灯火,“皇上不能在行宫耽搁太久,明早应该就要启程回京了。我明日还有事要做,就不来送了。” 何敬心下了然,他正为回京的安排为难,夏绫这是故意要告诉他,自己不会跟着回京,免得他再去猜皇上的心思。 “是,姑娘想得周到。”何敬心中存了丝感激。 夏绫和善的笑笑:“我多日不在宫中,掌印高升时,还未恭贺。” 何敬忙欠身:“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为陛下尽心罢了。” 夏绫知道,这都是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却又不能不说。她深长的吸了口气,对何敬道:“如果不介意,掌印陪我走上一会?” “那是自然。”何敬侧身让路,请夏绫先走,“姑娘,奴婢送您。” 下过雨后,西山的夜晚清澈得像一潭可见底的泉水。低洼处的积水还未干透,两人没有走行宫甬道,在曲径小路上慢行的格外小心。 夏绫抱着双臂,问何敬道:“陛下这些年,还是这么容易生病吗?” “是。大碍倒是没有,但像这样的小病,一年怎么也得闹个四五回。”何敬提着灯走在夏绫身侧,“您也知道,陛下这身体,天生就不算太强健的。再加上小时候在浣衣局那么多年,膳食上没有宫里这么细致,气血上亏的实在厉害些。调了这些年,多少是补回来点了,但与寻常人比,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子的。” “嗯,那太医都怎么说的?” “无非也就是刚刚那些话。还有就是……”何敬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还有就是,陛下自己得保持身心欢愉,遇上事要看得开。其实好多病的根呐,都是打心口里来的。” 何敬觑了眼夏绫的神色,继续道:“自傅娘娘过世后,陛下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头总归是藏着不舒坦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临了都没见上最后一面,这道坎哪就那么容易迈过去。” 夏绫没有接他这话。低着头走了一会,才又说:“他这身体,还是得他自己知道在意才行。” “是,是,您这是说到裉节上了。”何敬顺着夏绫的话说,“陛下勤勉政事,遇到要紧的折子,通宵跟着内阁议事的时候也是有的。奴婢们看着忧心,但又不敢耽搁军国要务,劝也劝不得。” 夏绫思量片刻:“连娘娘都劝不动吗?” “您说皇后娘娘?”何敬没想到,夏绫会提及到皇后。 他长叹了口气:“姑娘,奴婢说句自己不该说的话,但这话,也只有您能听。” “皇上和娘娘,根本过不到一块去啊。这样两个人非凑在一块,不过就是互相磋磨日子罢了。” 夏绫蹙了下眉。她想,自己或许不该问起这个话题。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路。 “掌印,我快要到了。您就在此留步吧,免得让人看见,又惹出什么闲话来。” 何敬停下脚步。他明白分寸,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可以了。 “那行,奴婢就不送了。绫姑娘,这灯您拿上。” 夏绫接过灯,忽又抬眸道:“何掌印,我想再多问一句。” 她的眼睛中纯净的像是藏了星子,睫毛轻动间,眼神中不经意的流出了些许期待。 “小铃铛,它还好吗?” “好,好。”何敬脸上浮现出了些笑意,“小铃铛现在长得可大了。它若是站起来,爪子都能搭到人肩上啦。” 夏绫回到住处时,夜已经很深了。 她吹灭了手中的风灯,疲惫的推开房门。往里走了两步,却险些吓了一跳。有个人趴在桌子上,显然已经睡着了。 “苒苒?” 夏绫忙去点灯,黑暗之中摸到了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烧到见底了。 她摸索着找了根新蜡烛出来,点起了灯,又从床边取了件外衣给方苒披上。 “绫儿?”方苒觉得有人在动她,一下子醒过来,“绫儿,你回来了?” 夏绫替她把衣服紧好:“苒苒,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我不放心你呐!”方苒揉了揉眼睛,她本是坐在这里要等夏绫回来的,可是实在太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绫儿,我今天真是吓坏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就是问了几句话,事情问清楚,这不就放我回来了。”夏绫温声解释到,拍了拍方苒的肩膀,“苒苒你快去睡吧,今天多谢你等我。” 方苒安了心,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房间中熄了灯,夏绫枕着手臂侧身躺在床上,却没什么困意。 半晌,她还是在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将窗格推开了个缝隙。 在这个位置,恰能远远的看到重华殿的一角。大殿中已经没有了灯火的光亮,夏绫忍不住琢磨起来,宁澈在那里休息得好不好,会不会又整夜咳得睡不着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宁澈都是她唯一的家人。这一次的相见,对她来说同样是个意外,她内心不可能没有一点波澜。 可奈何,当初说了太多伤人的话,出了太多破镜难圆的事。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能越走越远。 前尘旧事,几度春秋。 * 入宫那年,夏绫只有七岁。 夏绫家在南直隶,父亲原是扬州府都指挥使司的一名佥事。那阵子,东南一带的倭患闹得厉害,父亲也得了命令跟着去抗倭,可一次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朝廷本说,会发一笔抚恤,但层层盘剥后,落到手里的银子不过寥寥。 顶梁柱一夕崩塌,家中只剩母亲拉扯他们兄妹二人。生活艰难,母亲从一个温婉柔和的妇人,变成了暴躁易怒的寡妇。 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母亲为了能养活哥哥,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让她去做瘦马。 不知哪个始作俑者起了这个名字。瘦马,用如其名,就是要给人骑的。 被调教了一段时日后,人牙子引来杭州的一个富商过来选人。那富商很奇怪,四五十岁的人了,却偏喜欢六七岁的小姑娘。夏绫一眼就被他相中了。 富商要把夏绫带回杭州。在去杭州的路上,不料又遇到了倭寇来犯。夏绫仗着身量小,躲进了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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