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宁早已吓得汗出如浆,急切地说:“乱想什么呢,倘若被公主知道咱俩掺和这事,她能把人撕碎了扔到便池里。” “本来就没打算真动手。”公孙明嘟囔着道,“仅凭咱们三个,不是公主的对手,袁节帅马上就要出发去幽州,也不知圣人安排这出戏是图什么。” 黄孝宁已在盘算提前告老还乡的事了。皇室亲族联手谋反,事成后又反目成仇的例子前朝就有,谁知道他们兄妹又藏着什么龃龉?放眼天下,敢把皇帝按住暴打的也仅有这一位活祖宗了。 袁少伯进殿之后,见李元瑛被打得口鼻流血,惨不忍睹,倒抽冷气:“公主下手也太狠了。” “她认真时从不手软,这是她的长处。”李元瑛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因肋下遭受膝击,又跌回原地。 袁少伯只得将人横抱起来,放到墙边的坐榻上,然后匆匆去前殿呼唤内侍,让他们悄悄找个擅长治外伤的御医。 过不多时,消息传开,圣人不慎在蓬莱殿摔了一跤,脸先着地。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取冰块,有人拿绢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血迹、更换染血的黄袍。 李元瑛额头上敷着冰块,声气微弱,向守在榻边的袁少伯问道:“仲辅,你猜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袁少伯略一思索,答道:“公主九成会把幽州的玉梳军调到长安,那是她的嫡系部队。之后让玉梳军驻扎在北门,作为新的玄武门禁军。” 李元瑛微微点了下头:“这是对的。” 袁少伯忍不住道:“陛下何苦如此?公主一向全心全意信赖您,从未有疑。” 李元瑛叹息道:“这正是她最大的弱点。只要她还对亲人抱有幻想,将来迟早要栽跟头。” “以公主睿智机敏,今日之事她早晚会洞察真相,陛下不该拿身体冒险。” “无所谓,我确实算计了她,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以后会小心许多,那就值了。”李元瑛闭上眼睛,喃喃道:“多疑虽令人讨厌,却是帝王必须具备的素质。” 许是头部遭到重创,他渐渐陷入昏沉。不知过了多久,李元瑛突然睁开眼,茫然地扫视周围,轻声呼唤道:“仲辅?仲辅?”仿佛看不到人就在身旁。 袁少伯见他目光涣散,心头一紧。他想起厉夫人私下说过,圣人近来偶尔会短暂失明,虽然能自行恢复,却不是好兆头。 他连忙握住李元瑛冰凉的手,应声说:“臣在。” 李元瑛像是不放心般,低声向他再次确认:“我走之后,你会忠于谁?” 袁少伯喉头哽咽,压下翻涌的情绪,认真答道:“臣只忠于公主。” “那就好,那就好……”李元瑛松了口气,这才安心地进入昏睡之中。 袁少伯心酸地想,他虽口口声声说帝王必然多疑,却仍然会相信手握重兵之人的口头承诺,这所谓的“弱点”,又岂是公主一个人具备?
第231章 圣人不慎在蓬莱殿内摔伤后,大明宫上下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昔日兄妹亲密无间,哪怕隔着半个宫城,公主也要大老远赶去和兄长同席用膳。可自从圣人摔伤,公主竟然没有亲自去探望过一回,只早晚让近侍过去问候一声。 从前她经常轻装简从在宫中穿梭,如今也恢复了应有的仪仗规模,出入时亲卫不离左右,身后还总跟着两名捧着弓箭和箭囊的随从。直到李元瑛伤愈,面容恢复如初,她才过去小坐了一会儿,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闲话。 宫人私下不免有传言,说贵妃玉殒的蓬莱殿,其风水似乎对她的后代也不利。 暴烈的情绪平复后,宝珠逐渐意识到那天的冲突有些疑点。常兰芳年逾古稀,命不久矣,等唯一的证人过世,真相就会掩埋在地底,李元瑛没必要提前引爆这个隐患。以他的精明,若真想告知母亲过世真相,编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绝非难事。 他似乎是故意让她察觉到破绽,促成这场决裂。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皇权独一无二,帝王与储君自古以来便是一对矛盾体。帝国的传承必须有继承人,但权力传承却微妙之极,如同高空走索,需要时刻小心平衡。一旦失衡,必然分崩离析。高祖与太宗、先帝与诸子、她与李元瑛,以及未来可能的储君,都逃不过互相猜忌的宿命。 宝珠隐约猜到了兄长的目的。她爱他至深,正如他爱她一般。唯其如此,争端才尤为伤人。无论如何,用母亲的死因欺瞒图谋,此事无法轻易翻篇。关系如同玉器上的裂纹,一旦出现,就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最令她痛心的是,从此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能让自己安心恸哭的怀抱。 而时局也容不得她沉溺悲伤。趁着唐廷权力交接的时机,吐蕃再一次侵扰剑南西川,淮西节度使蠢蠢欲动,朝堂党争不休。她接手的是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若再陷于内斗,更无暇处理正事。 李元瑛伤愈之后,不再出席日常朝会,隐居于清思殿养生,只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上露一下脸。宝珠自幼受宠,曾得先帝特许不必早起请安。没想到成年之后,却要每天天不亮爬起来准备上朝。 政变大半年后,一个凉爽的秋夜,承天万寿公主盛装打扮,以储君身份在麟德殿接见南诏使节,举办盛宴。特使献上的礼物是一对白色小象,和一盒瑞龙脑。 金盒开启的瞬间,熟悉的香气勾起了她的回忆。随着时间流逝,艰难坎坷的记忆逐渐模糊,旅途趣事却愈加清晰。 如今与那段旅行相关的东西,仅剩下一柄匕首和一头驴子。匕首她常佩在腰间防身,庐山公也被送到长安,经常驮着她四处走动。可真正想念的人,却依然杳无踪迹。如同传奇志怪中的奇人异士,故事结束后便隐入黑暗,徒留怅然遗恨。 麟德殿内列烛如昼,笙歌鼎沸,宴会的主角却郁郁寡欢,大臣到使节都看得出来。使节不禁心下忐忑,不知是礼节有误,还是献礼不称天人心意? 最后,是卫国公悄悄唤来公主喜爱的太常寺金发乐人献舞,才让她露出一丝笑意。 宝珠回过神,强打精神,命人将丰厚的回赠礼品转交使节。这场盛宴并非为了娱乐,而是要展现大国风范,与南诏交涉,拉拢对付吐蕃的盟友。 宫宴散场后,公主在扈从簇拥下,款步离开麟德殿。 夜已深沉,步廊昏暗。前方两列仪仗侍卫提着角灯开道,公主身着曳地长裙居中而行,身后两名内侍捧着弓与箭囊,接下来是捧着巾帕银瓶、铜镜梳篦各种杂用器具的宫女,一对接一对,长长的队伍绵延百步,如同仙人出行。 行至宫阙转角处,侍卫先行通过,公主随后转过去。当捧着弓箭的内侍低着头跟上时,却发现公主不见了,视线内是前方提灯的侍卫后背。公主仿佛融化在空气中,地上仅余她的莲花宝冠,咕噜噜原地打转。 “公主?”内侍揉了揉眼睛,茫然呼唤了一声。 侍卫们闻声转身,看着空荡荡的步廊,顿时慌乱起来,手按刀柄,提起灯四处搜索。 “公主?!公主?!” 步廊外只有秋虫鸣叫,无人回应,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一百多人的扈从队列中。 一名宫女偶然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朦胧月色下,一条轻薄透亮的团花披帛由空中缓缓飘落,宛如天人升空时遗落的羽衣。 “快看!公主升天了!公主她又升天了!!!” 惊叫声划破夜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回惊作喜、敬若神明……种种混乱情状迅速从麟德殿蔓延开来。扈从们乱作一团,赶忙派人快马向圣人禀报——承天万寿公主如传说般,再一次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李元瑛尚未睡沉,隐约听到慌乱的脚步与人声,厉夫人刻意压低声音与来者交谈,他清醒过来,扯开锦帐问道:“怎么了?” 待听明白那人语无伦次的描述,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抓着寝衣前襟的手微微发颤。 “是那个人……” 厉夫人见他神色不对,急忙吩咐人去煎甘草酸枣汤为他安神。 此时于夫人骑着马匆匆赶至清思殿。事故发生时,她忙着安排南诏使臣的相关事宜,不在现场。看到公主遗落的莲花冠、披帛等物,又听人详述事情经过,她心中已然明了。 李元瑛气得脸色煞白,沉声道:“命金吾卫全体出动,分四路搜寻。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便罢,倘若发现两人……”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切勿鲁莽,莫要损伤了公主的体面。” 于夫人见他急得似要突发风疾,赶忙劝慰:“妾身明白,郎君且躺下安歇,一有消息我即刻派人来禀报。” 大明宫广袤无垠,玉楼金阙数不胜数,想要在此寻一个凡人都极难,更何况是“飞升”的天人。上千名宫女、内侍、金吾卫们打着火把,以麟德殿为中心四处搜寻,太液池上亦有人乘舟寻觅。众人暗自思忖:她又回天上去了,这般在地上寻人,还有必要吗? 一道风驰电掣的影子从重重宫阙上方疾掠而过,速度快得令人眼花,来不及看清究竟是什么,那影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珠只觉疾风扑面,吹得她无法开口说话。重檐、穿廊、楼阁、树荫,一一在眼前飞速晃过,那人腾闪俯冲,移形换步,速度之快令人心惊胆战。 刚刚被人从步廊上掳走时,她还想拔刀自救,然而翻到殿顶,重温那熟悉至极的怀抱,握刀的手松开了。她的断发如今刚长过肩膀,满头的发冠钗钿固定不牢,随着疾驰颠簸一一脱落。 那人抱着她横穿大明宫,依稀可辨是往东北方向而去,那里是宫内道观佛寺聚集之地。自从李元瑛继位后,将先皇供养的方士尽数遣散,这片区域就人迹罕至了——可见绑匪提前踩过点。 一路疾驰,直至大明宫东北的大角观,那人方才停下脚步,抱着她走进道观。大角乃是星官名,为东方苍龙七宿之首,被视作天王帝廷所在。 空置的道观黑咕隆咚,韦训将她放下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搓了搓她脸上的斜红,确认那只是胭脂画的妆容,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我见你册封典礼上,手里捏着二尺长的玉板,看起来能把满朝的胡子老头儿抽得满地找牙,还琢磨着如今应该没人敢欺负你了,不该是伤痕吧。” 宝珠被他一路上蹿下跳折腾得惊魂未定,头饰全都甩飞了,头发披散下来,颇为狼狈。好不容易心从嗓子眼落下,五脏六腑归位,见他仍是那副率性洒脱、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时气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韦训见她翠绕珠围,玉佩琼琚,双腕层层叠叠戴着金玉镯钏,又打趣道:“刚刚捞起你来,还以为你回到家吃得好、长肉了,没想到都是首饰,戴那么多金子不嫌脖子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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