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凝华只得无奈微笑。这兄妹俩虽生了嫌隙,毕竟血浓于水,暗中仍在关心对方。 “着礼部与工部准备三件东西,紫金钵盂、锦襕袈裟、金银双轮九环锡杖。袈裟的尺寸不要造得太大,跟我差不多高的人穿。” 公主随口吩咐,于凝华一一记在心间,暗想:看来那小沙弥有下落了。 因厌恶先皇豢养的方士,宝珠近几年没怎么来过大明宫东北角。天亮之后观察地势,发现位置很不错。周边道观林立,旁边是玄元皇帝庙,祭祀李唐先祖老子。大角观距离宫墙很近,就算把树都砍了,小贼从墙外翻进来,也能很容易找到她。 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玄武门更近,方便掌控局势。百尺楼阁,登高能随时观察东北两个方向的禁军动向。 宝珠觉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完美住所。改名为“上仙观”如何呢…… 散养就散养吧,狸奴已经识字了。她要写一张正式的聘猫书,派人送到翠微寺,钉在廊柱上,不怕他看不见。就算他假装看不见,十三郎就在附近万年县活动,已经找到了小的下落,何愁抓不到大的。 宝珠把玩着手里的革带,缠在手心里,猛地一拽。 甩掉尾随的霍七,韦训偷了一匹马,慌不择路逃出长安城。 他不知为什么要逃,也不知要逃往哪里。左肩布料上晕出一点血痕,他夜里求宝珠也在自己身上留一个洗不掉的印记。翻来复去恳求,她只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下。伤口已经愈合,有般若忏加持,疤痕说不定撑不到十天就消失了。 下次求她咬得更重些吧…… 下次?!此念一起,韦训被自己吓到了。 勒马止步,回望长安,但见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大明宫浮在城北高地上,百官上朝时点燃的灯火宛如一道星河,通往九天仙宫。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到脖颈一紧,仿佛有一道无影无形的绳索,远远地把他拴住了。 作者有话说: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于/厉二位的职位已从郡夫人升为国夫人(正一品),但口头称呼依然是夫人武元衡遇刺案后,此后历代宰相府邸形成惯例,不再种植高大树木,以防刺客潜藏,这种做法也逐渐影响到皇宫。 在前期遭遇霍七屡次撕伞后,韦训建言把树砍了,导致她潜入皇宫会难度增,不愧是残阳院同门情。 顺便想到一个笑话,兄妹俩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字面意义) ———— 正文从结构上就此结束,后面还有一章对贯穿全文的两个案件进行最后揭秘。
第233章 长公主圣驾突然降临宝台寺,没有给寺内僧人接驾的敕令,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随员直奔而来。 骑兵开道,幡幢猎猎,鼓乐齐鸣,六驾金根车一路直抵山门。内侍省宦官持拂尘、捧香炉,女官手托佛经、香烛、供器,数百人鱼贯而入。掌管佛门僧尼事务的祠部司官员,以及公主府属官紧随其后。 宝台寺住持怀谦长老惊得手足无措,莫说提前扫洒布置,他连换身像样袈裟的功夫都没有,急急忙忙带着寺中有头脸的僧人,一路小跑迎驾。 望着这宏大阵仗,老和尚汗流浃背,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位至尊至贵的天人公主屈尊驾临,所为何事。她既是摄政监国公主,又是道门领袖,更有死而复生、羽化登仙等等不可思议的神通,简直是活神仙在世。 而宝台寺只是长安城中一座普普通通的庙,既无佛门至宝,亦无知名景观。平日里莫说接待皇室,连为她执伞的太监都是自己这辈子见不到的大人物。 前导金吾卫骑兵并未特意清道,任由百姓驻足围观。普通香客与寺中僧人挤作一团,目瞪口呆望着这声势浩大的仙人仪仗。 公主光艳照人,头戴莲花宝冠,身着赭黄法衣——黄色法衣是道门最高等级的服饰,身着帝王专用颜色,喻示她不仅是宗教领袖,更手握人间至高权柄。 见此威仪,怀谦等和尚早把“只跪佛祖不跪人”的规矩抛诸脑后,摆上蒲团,纳头便拜。 公主相当客气,抬手虚扶,左右两名内侍立刻上前搀扶怀谦,同时奉上金字佛经、龙涎香、鎏金法器等供佛厚礼。 老和尚喜不自胜,待看到公主身后的宦官捧着紫金钵盂、锦襕袈裟、金银德杖等佛门重宝时,简直欣喜欲狂,激动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公主并没把这些圣物赐予他。她站在庭院当中四下张望,片刻后锁定了目标,朝角落里招招手。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从鼓楼后探出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宝珠面无表情,再次招手示意。 小沙弥挤过人群,垂头来到她跟前,含羞带愧地小声喊了一句:“九娘。” 宝珠见他身高已超过了自己,身上仍穿着去年在洛阳置办的僧衣,如今已破旧不堪,裤脚吊起,露出半截小腿。 围观人群心中纳罕,不知这衣着寒酸的小沙弥究竟是何等身份,值得公主特意召见。 四下无声,宝珠沉默不语瞪了他半晌,随后从女官托盘里抄起一根敲磬的铜制犍稚,撸起宽大衣袖,恶狠狠往他的秃脑门上敲了三下。 只听得“铛、铛、铛”三声清越脆响,那犍稚仿佛敲在金属上,发出铜铁之声。众人皆尽愕然,纳闷这小沙弥的头是什么材质的,这么狠敲三下,他眼皮不眨,脑门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十三郎自知犯错,一动不敢动,低头任由她敲打。 敲完三记出了气,宝珠冷哼一声,扔下犍稚,从托盘上拿起华丽的锦襕袈裟,抖开了披在他身上。又将紫金钵盂、九环锡杖塞进他手里,揶揄道:“这根棍子可够长够直了吧。” 十三郎得偿所愿,登时满脸放光,要不是一圈圈的人围着,恨不能蹦上天去。 住持怀谦张口结舌。他依稀记得寺中挂籍的僧众中,有这么一个法号善缘的小沙弥,但寺中没有他的职位,也不供给吃喝,他一向在外面流浪化缘,万没想到公主这三件佛门重宝,竟是为他准备的。 “功高莫过于救驾,这小沙弥曾救过我的性命。” 宝珠转过身,挑眉看向怀谦,意味深长地道:“长老是善缘的授业恩师,功德兼隆,往后宝台寺成了皇家寺院,您将大有作为呀。” 怀谦年逾七十,是老成人精的和尚,岂会听不出公主弦外之音?略一提点就明白了。她不知为什么要提拔这小孩儿,自己平白得了为天家抬轿的机会,好处不可估量。宝台寺时来运转,说不定佛祖跟三清打招呼了。 他忙堆出满脸笑意,连声道:“贫僧愚钝,蒙公主青眼,惶恐之至。善缘沙弥慧根深种,前途无量,贫僧自当尽心教导,广结善缘,以报天恩。” 大家都明白了,这名尚未受过具足戒的小沙弥,已是内定的宝台寺二当家,只等他成年,就是皇家大寺的住持了。众僧既羡且妒,不知这流浪儿哪里来的造化,讨饭的破碗转眼就换成了金钵。 为抬举十三郎精心筹备了这趟行程,回程路上,宝珠怡然自得,嘴角扬起。她也很挂念十三郎,原想将他接入宫中。转念一想,他们师兄弟自由自在惯了,恐怕受不了宫规约束,遂又改了主意。 回到内廷,她打算顺路去清思殿瞧一眼李元瑛,再前往上仙观监督改建搬迁进度。远远望去,只见清思殿前的毬场上站着三十多名宫女,一排排整齐列队,人人挎着包袱,一名女官正在训话。 宝珠向于夫人问:“这是在做什么?” 于凝华一眼望去,解释道:“二圣开恩放出去的宫人,是分批离宫的。为防她们泄露禁中秘事,离宫之前都要训导一番。” 宝珠点点头,并没多想。走到近前时,前排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眉眼轮廓似曾相识,她不禁多瞧了两眼。 女官与宫女们见公主仪仗逼近,纷纷低头屈膝行礼。那小丫头蹲下身,却频频抬眼偷瞄,宝珠也在聚精会神打量她,二人眼神对上,她慌不择路掉头就跑。这突兀举动极为扎眼。 宝珠对左右侍卫道:“抓活的,小心别伤人。” 众侍卫立刻如狼似虎般追了上去,因有公主旨意,不敢下重手,捏着她的细胳膊细腿儿抬了回来。 小丫头被捆好了抓到宝珠面前,已吓得两股战战,满脸是泪。宝珠盯着她,记忆如潮翻涌——此人就是她被活埋当天,拿错了石榴裙的那个小婢子。 栖凤殿其他宫人皆被先帝下令殉葬,她怎会独活?背后又是何人指使? 小婢被捕时衣襟散乱,后背布满陈旧鞭痕,宝珠命人给了她一条披帛遮着,移步至毬场旁的观赏长廊下,屏退众人,仅留下于夫人,开始审问。 “你叫什么?” 小婢伏地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于凝华微笑着恐吓:“被金吾卫抓去禁中大牢,拔指甲敲髌骨的刑罚可不好受,不如老实交代。” 女孩儿脸色煞白如纸,答道:“奴婢叫高团儿……” 宝珠问:“你那一日拿石榴裙给我,是受谁指使?” 高团儿摇头,声音发颤:“没人指使。奴婢走鲁源内监的关系,刚刚得了进殿的资格,头一回服侍公主,不知宫里有这古怪规矩。” 宝珠见她年纪幼小,又问:“栖凤殿所有上殿的宫女内侍都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团儿流着泪说:“奴婢拿错裙子,做错了事,公主一出门,就被夏典正抽了一顿鞭子,赶我去做杂役,不许再进殿了。” 宝珠暗自思忖:栖凤殿宫人籍册上加起来有三百多人,有资格贴身服侍自己的人不足五十。她被赶出去做劳苦杂役,反倒因祸得福,躲过了金吾卫的搜捕拷问。 典正是负责纠察宫闱、惩戒过失的女官,宝珠瞧着高团儿后颈露出的鞭痕,皱起眉头:“我宫里从没有打人的规矩,夏典正也不是滥施刑罚的人。” 团儿嚎啕大哭:“她在公主面前自然是不敢的。前一天夜里,她赌输了钱,心里不痛快,说要杀鸡儆猴,扒光奴婢的衣服,让我跪在众人面前挨打。” 宝珠心中一震,之后便明白了。夏芳春三十多岁,自她入主栖凤殿后便在身边服侍,因老成谨慎,深受她信任。如今想来,心腹仗着主子权势狐假虎威、瞒上欺下,原是常有的事。 她早听说夏芳春年轻时有赌博恶习,后颈的铜钱烫疤就是旧主惩罚留下的。自己带着弟弟入主栖凤殿后,再没听闻她犯过错,但据说赌博的顽疾是戒不掉的,怕是她藏得更隐蔽了。 良久,宝珠缓声问:“你做杂役的地方,是不是靠近小厨房?” 小婢浑身猛地一抖,面如死灰。 “你受此殴打侮辱,想报复夏芳春,却奈何不了典正的权势。趁着傍晚小厨房为我准备石榴果子露和甜瓜的机会,你悄悄放了几块冰进去。正值夏季,饮品水果本就要冰镇,冰块也是现成的,没人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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