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能直接将人认回来?非让他装成姑爷?” 梁韫摇头轻叹,“这又是别的考量。仇彦青虽为长房嫡子,却自小长在外边,从未沾手过仇家事务,让他一来就顶替他大哥,二房三房定然不甘。到时撕破脸皮,我和太太两个外姓妇人如何斗得过姓仇的兄弟?” 帝王家都有禅位给叔叔的旧例,他仇彦青又凭什么继承家业? 要想让仇家基业稳稳攥在长房手里,就得让弟弟悄无声息地取代哥哥。待时机成熟,就算真相大白旁人也无计可施。 至于梁韫,陆夫人不可能不拉拢她。在她将事务完全交给这位夫弟以前,她都是长房唯一的倚仗。 梁韫头疼得厉害,没有见到仇怀溪的尸身,她只觉得木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竟成了寡妇,还是个秘而不宣的寡妇…… 她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趁早另做打算。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响动,是陆夫人带着仇彦青来了。 院里丫鬟小子见自家大爷走着进来,全都惊喜万状,但又不敢大声惊动,只敢围在远处廊庑下探头探脑。 自分居开始,梁韫就一直住在述香居的偏屋,此时陆夫人来敲敲门,慈眉善目叫她搬去怀溪的主屋,偏屋就给仇彦青住。 梁韫此刻心境已有变化,想了想道:“娘,没有这样的道理,丫鬟们也会觉察不对,我还是睡在偏屋,让彦青住到他大哥的房里吧。” 陆夫人见她如此说,就知道她松了口,随即抓着她的手,暖融融地握了一下,“韫儿,你是好孩子,娘感念你的体谅!怀溪泉下有知也一定感谢你!” 于是仇彦青便搬进了述香居的主屋,屋里药味弥漫,满是前人留下的痕迹。 陆夫人领着梁韫一并跟进去,也不知仇彦青是真体虚,还是演得好,当着丫鬟小子的面,他始终坐那不发一言,也不走动。 等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陆夫人将仆从统统遣退,对仇彦青道:“彦青,你大哥一直卧床,身边仆役换了许多人,我替你再调两个得力的来,伺候你素日起居。” 仇彦青却道:“车马劳顿,娘也辛苦了,不必替我操持这些,我在清河身边就没有仆从,那样反而自在。” 陆夫人道:“那不行,家里规矩多,你得慢慢适应。” 听到这儿梁韫四下看了看,发觉自今晨她就没见到窈蜓,那是伺候仇怀溪起居的大丫鬟,也一道跟去了清河,怎会不见踪影。 梁韫问:“娘,窈蜓呢?” 陆夫人摆手,“噢,她呀,我早就叫人送她走了。她总是贴身侍候,难免有所察觉,送走她保险些。”她转而道,“彦青,在这述香居里,你得听你嫂嫂的话,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仇彦青起身作揖,挺直的脊梁弯了弯,“彦青听凭嫂嫂吩咐。” 陆夫人满意道:“你到述香居来有你嫂嫂盯着你,我也放心了,不过我还是要让我房里的苏嬷嬷跟着你,她知晓内情,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苏嬷嬷和你嫂嫂。” 要说提点,有梁韫一个就够了,将苏嬷嬷安插到述香居,无非是多个眼线,至于防什么,梁韫心知肚明。 思及此,梁韫看向仇彦青,他无疑有一张和仇怀溪全然相似的脸,不过他更为生动,明眸善睐,一举一动都透着神清骨秀的疏朗。 面对这样一张脸,梁韫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旁人看不出来,但熟悉你哥哥的人一眼就能道出你的不同,想假扮他,许多习惯你都要改。” 其实仇怀溪经年卧床,即便亲人都记不起他身体硬朗时 的模样,孪生弟弟要想假扮成他并不困难,但梁韫就是要让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莫大差距。 仇彦青神情诚恳,“我听嫂嫂的,嫂嫂要我怎么改?” 梁韫见不得那双与亡夫形似神不似的眉眼,故而冷声道:“头一样,看人的时候别总盯着眼睛。” 仇彦青垂下头去,柔顺地笑了笑,“好,我改。” 第3章 拉她下高台,引她入迷途…… 一个打从出生就被爹娘放弃的孩子,会像仇彦青这般顺从温驯吗? 当然不会,他恨死了仇家。 * 仇家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仇彦青七岁便在无意间从养父母口中得知自己并非亲生,十二岁见到陆夫人衣香鬓影出现在眼前,他就知道她是他的亲娘。 那一年陆夫人摸着他的脸蛋,柔声问:“彦青,你可晓得我是谁?我带你到苏州去好不好?那儿才是你的家。” 仇彦青没落下泪来,只是觉得陆夫人身上好香,是他从未闻到过的陌生的馨香。 半月后仇老爷为他请去夫子授业,夫子交给他一份龙蛇飞动的字帖,说那是他哥哥的字。他刻苦学了一年,天真的以为自己就要和爹娘相认,却等来门内仇老爷对陆夫人说的一句: “夫子说他本性浮躁,纵使外貌相似,也不及他哥哥半分。依我看,还是到京城请个大夫给怀溪看看吧,他这病时好时坏,你是当娘的,怎么就觉着治不好了?我看彦青在这庄上也挺好的,不到紧要关头,就别再来打搅他了。” 廊庑下,小彦青捧着练好的字帖,脸上的笑容僵持,在门打开以前落荒而逃。 他哭得袖口湿透,推翻了屋里的书架,用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手,只砸了一下便疼得嚎啕。 明明都是爹娘的儿子,为何哥哥生来就能得到所有他渴望的?自己却只配躲在清河,读他读过的书,写他写过的字,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一辈子做他的附庸! 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他好恨他,好恨仇家… * 大少爷回府的消息一下午传遍了望园,但因为路途颠簸,头三天没有出来见人,只在屋里好生将养。 其实是和梁韫面面相觑,听陆夫人讲仇家长房这些年有多少不易。 “娘,喝水。”仇彦青善解人意,时不时往陆夫人茶盏中添水。 梁韫则一言不发,陆夫人说什么都颔首答应,这看在仇彦青眼中十分无趣,如同一具宅门里的行尸走肉,又如同一枚被陆夫人掌控的棋子。 除了初见面她翠绕珠围,像个阔少奶奶,往后的日子里仇彦青再见到梁韫,她都面容寡淡,刻意在穿淡色衣裳为仇怀溪服丧。 她当真爱仇怀溪吗? 仇彦青觉得好笑。这桩婚姻就是买卖,明码标价卖女儿进仇家守寡,即便如此她也会爱上自己的丈夫? 嫁进仇家的女人,一言一行都以所谓大局为重,她们眼里只剩这份天大的家业,不论她在闺阁是什么模样,进了仇家就会变成第二个陆夫人。 仇彦青厌烦陆夫人,也一并厌烦梁韫,百无聊赖之际,他脑海冒出个有意思的念头,既然她是望园里端庄大雅的贤妇,那他不妨就来引她入迷途,拉她下高台吧。 下肚的茶水作祟,陆夫人不得不出去如厕,屋里一时只剩仇彦青和梁韫,一室寂静,他往茶壶添水,主动开口,“嫂嫂,你嫁进仇家有四年了?” 梁韫看上去心不在焉,拨弄了一下耳边碎发,“四年了。” 仇彦青瞧她指尖划过耳廓,无意晃动起那枚白玉耳坠。他垂眸为她斟茶,“嫂嫂,大哥是打从一开始就卧床不起了,还是后来才渐渐不好的?” 梁韫不解其意,稍显防备地看向他。 “是我多嘴。”仇彦青抱歉道:“大哥和我说了一些和你的事,但我也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他觉得这四年亏欠了你。” 梁韫微微蹙眉问:“只说了亏欠,还和你说什么了?” 仇彦青偏首想了想,“别的我不知道,许多话大哥是单独和娘两个人说的。”说罢他注意到她眼底闪过忧虑,心想这对婆媳之间果真没几分信任,这个仇家长媳也只是表面柔顺罢了。 梁韫的确心头一紧。 她就知道仇怀溪不可能不为她安排退路,他连临行前都明白告诉过她不必为他守寡,在清河县仔细筹谋时,又怎会没有告诉陆夫人? 可陆夫人却什么都没有和她说起,多半不打算放她出府…… 要是没有仇彦青,梁韫一辈子困守在这里也没有怨言,可现在是仇家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 望园,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梁韫缓缓看向仇彦青,深知他是仇府里唯一能帮自己的人,若自己能尽心尽力扶持这位夫弟,便可以越过陆夫人,和他谈拢条件。 但如今他们不过只是陌生人,他又怎会放着母亲的教诲不听,来听长嫂的? 她得成为他在这个宅子里最信任的人…远胜过陆夫人…… 仇彦青见她额角微汗,手一个劲攥着衣裙,显见是心里有事,“嫂嫂?你怎么了?” 梁韫倏忽抬眼,不巧四目相对,只好捧起茶盏啜饮,“没什么。” 这二人眼下“各怀鬼胎”,却又歪打正着,都寻摸着机会接近彼此。 * 翌日晌午,堂屋里明亮宽敞,灯笼穗子随风晃动,望出去就是满树金黄。几个姨娘听说大少爷身体大好了,全都争先恐后来到述香居看望。 “听说大少爷遇着神医,一去半年,回来能走能站。” “这十多年的病根真能药到病除?” “等人出来看过就知道了,看看太太口中的神医是不是浪得虚名。哎!昭哥儿,把脚放下,吊儿郎当的,成何体统。” 说着话的这三位便是老爷生前娶的姨太太,自从老爷去世,家里从来是太太说了算。以往大少爷身体不便,在家不声不响,只过问造船厂的事务,如今病愈,这家里就又多了个掌权人,将来大房定然就全听他的了。 门厅里说话声不绝于耳,与身侧男人站得太近,梁韫不得不以团扇掩面。 她轻声道:“穿红衫声调高的是高姨娘,她身边的是你的弟弟,昭哥儿。黄衫的是林姨娘,和太太关系近,有一双儿女,这时候应当在学堂。门边坐着的是小钰姨娘,她怀里吃果子的是细姐儿,你的小妹妹。” : 仇彦青透过密密层层的窗棂,见到了这三位姨娘,也在心中将她们对上了号。 “不是说还有一位?” “你说李红香?”梁韫摇摇头,“李红香是行院出身,老爷娶她进门时没过礼,素日懒散,太太不喜欢她,她也不来自讨没趣。” 身侧人没有回话,梁韫看向他,见他也正用那双生动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她向下挪开眼去,不设防又撞见窗棂将阳光撕碎,点缀在他胸膛天青色的竹纹刺绣上,别样蓬勃张扬。 衣裳是亡夫的,印象里这片翠竹总是空瘪。 梁韫从未近距离打量过陌生男人的身材,眼神闪躲得太过明显,仇彦青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局促,他道:“嫂嫂,我会尽力而为,但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还望你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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