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孤寂中,站着一个管彤长公主。 她斜靠界碑,拎着半壶酒,似在赏月。 楚王这才有所感,鄯州营里好箭术的大力士,原来是这样单薄的一位小娘子。 楚王耳尖,哪怕二人有段距离,也能隐隐约约听见她的声音。 “老头儿,蜀地新供上来的剑南烧春,珣儿偷偷给我带来的,早先便说让你尝尝我蜀地美酒的,今日补上。” 酒坛开封,香飘十里,楚王在这强烈的酒香气里恍然,管彤长公主的封地,正是蜀地。 世祖爷曾经的封地,先帝越过一众皇子赏给了管彤公主,小公主的荣宠,可见一斑。 “阿兄请了楚王来接我回京,不知你想不想回去,不然让楚王将你搬回去,会会长安故友。” 管彤喝一口,往界碑底下倒一口,好似二人对饮。 她又自顾自地做了回答,“还是算了,面目全非的长安与故人只怕也无颜见你,何必徒增感伤。” 埋在界碑底下这个肯定不会介意,长安里的怕是要夜夜噩梦,不得安枕了。 长公主一口气喝了半坛,剩半坛随意搁在地上,好似会有人拎剩下半坛与她共饮一般。 “老头儿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你原来不也说过吗,我是大渝福星,天佑吉庆。你想护住的人,你想守住的地方,我替你担了。”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引得楚王向前走了两步。 他脚下的轻微响声惊动了长公主。 “谁!”酣酒醉态如潮水退去,长公主眉宇间的凌厉一闪而过,六角风灯被当暗器掷了出去。 楚王无甚风仪地抱头蹲下,堪堪避过灯笼攻击。 楚王目光落在灯笼上,对长公主的实力又重新估量,六角风灯何其重,长公主却能如此轻松甩出来,看来鄯州三载,并未虚度。 “原来是楚王,今夜这席可吃好了?” 管彤公主又懒懒倚回去,似笑非笑。 楚王捡起未灭的风灯,这才看清楚风灯里头并未用蜡,而是固定了颗碗大的夜明珠,他将那灯笼搁在公主脚边。 “公主方才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是这块界碑吗?” 他学着长公主的模样也靠上去,自怀里摸出个六角玲珑的漆盒,漆盒打开,是一盒子樱桃。 “太子殿下一路上一直在说,他的姑母喜欢随身带些吃食。” 想事情的时候吃,无聊时也吃,夏日时果香,冬日里奶香。 今日一见,太子殿下口中娇气贪吃的姑母,身上只有鄯州城的山水气,现下,还并一味剑南烧春的酒香。 “这界碑底下是一具衣冠冢,葬的是西北三镇节度使戚长忧。”长公主神色正经了许多,“楚王好奇心还真是重。” 许是夜色惑人心智,许是界碑上故人血迹未干,长公主难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楚王到京城有月余了吧,圣人可有放归之意?”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圣人没有这个意思。不然偌大个朝堂,人才济济,怎么会派他来西北。 “本宫倒可为楚王指条明路。” 楚王倾身,做洗耳恭听状。 长公主提起灯杆,轻佻地挑起楚王的下巴,“你使出浑身解数求嫁鹿鸣坊,本宫不光保你,还保你楚地无虞。” 鹿鸣坊,是管彤公主的及笄礼,传说中她蓄养的面首都安置在里头。 楚王长睫微颤,侧脸去贴长公主冰凉的手,显出无限顺从之意,温柔道:“若殿下愿为小王遣散后宅,小王必定沐浴待诏。” 第3章 返长安早知道他是这般好皮相 长公主先往长安递了奏折,又停留了三日,才打点好了一切。 淳于将军同蓝副将亲到城门相送。 蓝副将行军礼依依不舍,“殿下,何必走得这般急。” 长公主今日难得做了女子装束,上着绿衫套联珠 纹锦背子,下着红黄间裙天青纱,肩披一条绿帔子,不施粉黛,墨发盘成交心髻,一支宝相花的钗子定在发间。 如此邻家女儿的装扮也被长公主穿出了一身气势,开口也是要噎人,“你若舍不得,本宫带你一起走。” 蓝副将半句客套话没有了,诚心实意地行了叉手礼。“卑职遥祝殿下一路顺风,所念皆成。” 淳于将军同楚王惜别,“西北简陋,都没能好好招待王爷,实在过意不去。” 还不待楚王客套回去,长公主凉凉道:“既如此,本宫做主将楚王多留几日,等淳于将军什么时候尽够了地主之谊,再放归。” 这口气,楚王好似那做善事被放生回水中的王八。 “再不济,等楚王嫁入公主府,再邀你进京好好叙一叙。” 九尺大汉觑着长公主没半点笑影儿的脸色,语无伦次道:“亲上加亲,亲上加亲。” 临上马车,长公主朝太子殿下一扬下巴,太子殿下停下跟随她的脚步,转头骑上了早就停在一旁的枣红马。 这是长公主的爱驹之一,朱湛。 太子殿下人前彬彬有礼,很有储君模样,心里都要委屈死了。 直到走出几里远,才敢和霜蝉偷偷抱怨,“为什么楚王都能坐车,孤却要骑马!” 枉他拿楚王当朋友,一路上与楚王相谈甚欢不说,还传授他讨姑母欢心的经验。 “太子殿下,咱们公主七岁的时候,都能随太傅进山行猎了,她自是希望太子文武兼备。”公主不逊儿郎,她怎能容忍一朝储君不敌娘子。 “才不是呢。”太子殿下将圆领袍领子竖起来,煞有介事道:“姑母定是气恼孤撞破了她与楚王的好事,这才恼羞成怒要罚孤。” “太子殿下慎言。”霜蝉笑意收敛,满脸的不认同。 “霜蝉姐姐,孤亲眼所见,孤从不撒谎的。”太子殿下比比划划地要同霜蝉细说,一转头,与掀帘远眺的长公主对上了眼,长公主身后,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楚王。 黑白无常! 太子殿下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四个大字,立马噤声,乖乖骑马,再不敢言语了。 长公主放下窗帘,重新坐回去,捡起方才放下的大渝风物志,现下看的这一章节,恰巧是楚王家乡,扬州。 书是好书,可被太子一搅和,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书上是楚地山水风物,书后是楚地山水养出来的美人楚王,手背似乎还有楚王脸颊的余温,烫得她将手里的书丢出去了。 大渝风物志不偏不倚地落到楚王怀里。 “这书不错,楚王倒是可以好好看看,毕竟梦中乡不大好回了。”好不容易动那一次恻隐之心,还被谢应祁反将一军。 她正勾着人下巴准备亲个大的,小慕珣那一句姑母声儿大的,天都快给叫亮了。 这三日,长公主殿下思及此事都百感交集。 怎么就如被针扎一般把手收回来了! 她当时就该拿她的脸擦一下楚王的脸,给他一点儿放荡长公主的震撼! 楚王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将书合上放好,他依旧是温润有礼,待人以诚,“小王说的是真的,殿下遣散内宅那日,某自愿长留京城,只做殿下的驸马都尉。” 明明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可不知这句话里哪个字是长公主不愿听的,她面色一沉,而后飞速收敛,漫不经心道:“那要看楚王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本宫心折了。” 这算是默认了内宅有人的说法。 楚王扬了下眉,点到为止。 转而说道:“殿下的赤芾车惹眼,随行人员倒是简薄,千金之家,坐不垂堂啊殿下。” 长公主不以为意,掰了颗杏毫无嫌隙地与楚王平分,并企图推心置腹,“那让楚王携赤芾车前来,又是谁的主意?” 楚王忍俊不禁,他大抵知道太子殿下这变脸的本事师承何处了。 接了公主殿下的杏,自然要回答殿下的问题。 “是齐中书和楚侍郎。” 齐中书,是长公主的亲舅父;楚侍郎,是楚妃的嫡长兄。 长公主眯了下眼,仿佛是被杏酸了一下,将那褐色杏核摁在桌上,啪地一声如醒木拍案。 长公主轻声道:“也是时候让大渝储君见识一番人心险恶了。” 长公主决意随楚王回京的当夜便递了奏表。 八百里加急的信函,这会儿长安城里该知道地不该知道地,都已经知道管彤长公主要回宫了。 只是不知,过了中书门下这一手,那奏表何时能摆到紫宸殿的案头去。 不过她就快要知晓是谁不想让她回去了。 长公主三年来明里暗里传回长安无数书信,不说对京中情形了如指掌,也与她所料不差,她要回京的消息如石子投湖泛起阵阵涟漪。 楚侍郎虽为新贵,但不敢擅专,齐中书也有自己的盘算,但他们二人,呈报圣人后,做了个完全一致的决定。 入宫觐见了自家的娘娘。 齐中书拜见太后,而楚侍郎求见楚妃。 圣人爱重,楚妃所居承欢殿,雕梁画栋,椒墙朱柱,金雕玉砌迷人眼,楚侍郎快步入内,无暇他顾,匆匆将长公主归京之事告知。 楚兰荪柳眉微蹙,白花缬绿绢裙衬她扶风美态,我见犹怜,瞧着如附木女萝,开口却比楚侍郎稳得住,“这便答应回来了?看来鄯州三年,将公主的脾性消磨了不少,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如今我楚家已经站稳脚跟,倒也不怕她再发难。” 楚侍郎仍旧忧心忡忡,自觉已经看得长远,他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她背后还有太后和齐家,还是不得不防。” 楚妃打断他,板了脸道:“阿兄,长公主当年因何事离京天下皆知,她若在途中有个三长两短,天下皆会疑心于我,便是圣人不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彼时你在朝中只怕也不会好过。” 楚侍郎踌躇起来,他这侍郎之位,得来不正,本就不被同僚待见,若是真如楚妃所言,那的确更加棘手,但又实在舍不得这样的好机会,试探道:“那你的意思是——” 楚妃耐着性子,但不容置疑道:“楚家非但不能出手,还要尽可能地低调行事,你回去也嘱咐好阿姐,不准她在长安张扬。” 楚侍郎有些不甘,但楚家一门兴盛,皆系楚妃一身,只能听之。 楚侍郎行至宫门,恰巧与齐中书相遇,楚侍郎行礼问安,齐中书四平八稳,只随意点了个头,但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先帝在时,最是宠爱嫡幼女,越制赏赐不知凡几。当今圣人,本也不遑多让,只是出了三年前长公主鞭打楚兰荪的事,圣人动了大怒,兄妹二人才生了嫌隙。 楚侍郎暗自不平,瞧齐中书这模样,怕是已经笃定公主回京便能与圣人修好,接着与齐家互为倚仗了。 长安赤日炎炎,哪怕是斜阳晚照,等楚侍郎走出宫门上了轿,也已汗湿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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