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同一片余晖里,长公主一行,已经到了洮潼驿。 随行仆从忙进忙出的空档里,长公主在指点太子殿下骑术,硬是将人扣在马上,不准他下来。 太子殿下一张脸晒得红彤彤地,也不敢叫苦喊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端正姿势,跑出去又停下来。 长公主遛马一样遛着太子殿下来回跑,还与他闲聊,“珣儿,洮潼驿这地方,当真有趣,前无村落后无倚靠,一马平川。你说,若有歹人偷袭,姑母是救你,还是救楚王?” “姑母!”好不容易不娇气的太子殿下重新把姑母二字咬得柔肠百转,“有句话珣儿这几日一直想问。” 长公主现下心情尚佳,准许他继续问下去。 太子殿下从马上翻身下来,一溜小跑到长公主跟前,先捧出来一盒糖莲子,才小声问道:“您与楚王不睦已久,怎的如今却相处如老友?” 待楚王比待他都要好了。 太子殿下边说着边朝廊下看去,楚王长身玉立,俨然廊下一景,手捧书卷细读便让周遭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之中,连呼吸都恨不得放得更轻,生怕搅乱了这美景。 长公主也随他一起看过去,和太子倒是没什么好忌讳和隐瞒地,很是诚恳,“紫兰秀空蹊,皓露夺幽色。要早知他是这般好皮相,我当初 写奏表骂他的时候应该会好好斟酌措辞。他如今是带着圣人的旨意来的,算个特使,总不好针锋相对吧。” 太子殿下拆台,“姑母,您当初鞭打楚妃的时候,可丝毫不像是会给阿爷面子的样子。” 长公主更诚恳了,“毕竟咱们还要和楚王相携走上月余,何必闹得太僵。等到了长安,再坑他不迟,反正他自己也清楚,他怕是不太容易回江南道去了。” “怎么不容易。”太子殿下拧着眉反驳,“您不是说了,他要是愿意入鹿鸣坊您就帮他,我瞧他求之不得呢。” 第4章 有刺客那她还不如是来杀我的!…… “太子殿下,你三岁开蒙,圣人为你请名师,四位大儒教你君子六艺。内廷的太后与皇后,也俱是世家名门出身,你便是块石头,耳濡目染也得是墨香书卷气,怎的开口便如同市井小民一般?” 要不是年岁不对,长公主都要疑心他在这三年里学五陵少年在平康坊里挥金如土去了。 “姑母此言差矣,先贤早有言说民为上,太祖爷也曾教导后嗣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若无千千万万个市井小民,何来大渝,又何来我慕氏?” 太子殿下还是那副撒娇扮痴的蠢样子,这回长公主的笑倒是真情实意许多。 “你这偶尔灵光一闪的样子,还真像是祖上有灵。” 长公主闲庭谈笑间,单手将太子殿下拖到另一边,随意一个眼神,霜蝉便不知从何处出来,看似亲亲热热地要端迎面走来的驿站仆妇手中的茶,实则已经将人牢牢制住。 霜蝉碰翻了茶盏,扯着那仆妇的胳膊向后一折,只听得骨头咔嚓一声,便软塌塌地垂下来了,牢牢握住的匕首也脱手摔了出去。 这还不够,霜蝉掰着她的下巴又是咔吧一声。 那仆妇长大了嘴,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殿下,前院已清,可以问话。”霜蝉将人提到廊下,咚地一声,仆妇落地,搅碎了方才姑侄二人一同赏过的江南景。 楚王的神思被这一声响从书中扯了出来。 先入他眼的,是没什么波澜的长公主和瞪成铜钱大的太子殿下。 “也没什么好问的。”长公主踱到楚王身旁落座。 朝太子殿下问道:“太子,我且考考你,木棉,是长安城中哪家的家徽?”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也学着长公主一样踱步过来。 虽然是尽力平静下来了,但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了,“是楚家的,孤听过,说是现下的楚家主自己选的,取坚贞不屈之意。” 那仆妇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捂住什么,可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拼命地将自己团起来,不让自己暴露出更多破绽。 长公主逗雀儿一般,诛心道:“行了,别捂了,你出现在这儿就已经是个最大的破绽。” 八百里加急才赶到长安的信函,当下就已经有人在下榻的驿站行刺杀之事,这样的雷厉风行,有能力有资格有动机做这事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姑母。”太子扯了扯长公主的衣袖,认真问她:“她是来杀我的吗?” 尽管极力镇定,可毕竟是头次直面生死威胁,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含着一丝颤抖。 他不是无知稚童,知道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但这才是走出鄯州的第一个驿站,就迫不及待来取他性命了? 长公主揉了一把太子殿下的头,难得有了丝长辈的自觉,于是她安慰道:“不是,这是来杀我的,可能会顺便给你一刀。” 太子殿下当即就要炸,一掌拍在茶桌上,震得桌上茶具跟着一颤,看向那刺客的眼神充满杀意,“那还不如是来杀我的!” 太子殿下气鼓鼓坐下,甩着拍红的手犹不解恨,深觉这幕后之人委实可恶,“若是杀我,您还能杀回京去替我报仇。可她杀您,我得忍多少年才能替您报仇!” 太子殿下越想越气,心思反而澄明起来,如醍醐灌顶,杀长公主然后嫁祸太子楚王,回京以后他们定是百口莫辩,这不是要断他们家的根吗? 更恶毒些,杀长公主后杀太子,嫁祸楚王,不用大动干戈便收归楚王兵权,死的只是他与姑母两个倒霉蛋。 长公主殿下有些迟疑,不知是先处置了这刺客,还是先揍一顿太子。 “我以为你会说竟敢伤我姑母!” “殿下放心,我会帮你一起给长公主报仇的。” 长公主与楚王同时说道。 很好,长公主朱唇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她可以把楚王同太子殿下一齐打一顿了。 她挥手让霜蝉将人带了下去,转而同楚王说道:“那本宫先多谢楚王仗义援手了。” 眼看人要被拖走,太子殿下坐不住了,“姑母,不审审吗?” 只差下手去拦了,恨不得立刻手书一封供词让那刺客签字画押。 长公主起身,似是累了,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可问的,若是这家人足够心黑有魄力,咱们可以集满鄯州到长安的十三驿。” 太子殿下大惊,布满十三驿?这是要谋逆吗? 西北燥热的夏日,太子殿下浑身冷汗。 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还硬要和楚王挤一间屋子睡。 太子殿下非常自然地霸占了大半张床,躺得板正,盯着帐子顶同远处胡床上夜读的楚王闲聊,“楚王,孤不是非要和你睡的,若姑母是孤叔父,孤肯定就去和她挤一间屋了。” “……太子殿下还真是……坦诚。”不过是一同遇见一个行刺未遂的刺客,他居然成了太子殿下心中可以信任的人。 “你说,楚家人为什么要刺杀姑母?楚妃的脸明明早就好了。” 而且姑母在鄯州三年,早还了那一鞭子。 退一万步说,姑母何等身份,那时的楚妃又是什么身份,要不是阿爷偏宠,姑母根本不会有这三年,虽说子不言父过,但他就是见不得姑母受委屈。 太子殿下虽然受了点儿惊吓,也没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刺客害死,最初的惊吓过去,心头反而冒上些许兴奋来,他趴起身来又问道:“你说,他们真的会在十三个驿站都安排杀手吗?” “当然是假的,太子殿下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真让本宫觉得任重道远。”长公主由霜蝉伺候着梳洗更衣,也谈起了傍晚的那件事。 集齐十三驿,莫说是京中世家,便是掌重兵如楚王,也并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哪一家的府兵皆在兵部造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调五个已算极限了。 十三个,那只有各州道重镇节度使才行。 若是不走府兵,动私力,豢养杀手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楚家,一个才起来不足三年的末流世家,能有几分能耐? 他们能依仗地不过是一个楚兰荪罢了。 “殿下,婢子卸她胳膊时,搭过她的脉,那刺客,是个男子。” 霜蝉面色凝重,“那男子武功应当不弱,楚家能养出这样的刺客,那可不容小觑。” 手上厚茧,牙中毒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年便能训练出来的,有些太成规模了。 长公主平静地躺下,提出另一个可能,“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楚家的呢?” 幕后的人高估他们手里的这张牌,也低估了她,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人派出来。 又或许,幕后人也根本没指望这人成功,这只不过是派过来警告她的一枚棋子。 让她清楚自己的处境,时时刻刻有暗箭窥伺。 “无妨,只要做了,那便有迹可循,等回京慢慢清算便是。” 霜蝉替自家主子将床幔放下来,轻声说道:“反正不管是哪家的,有婢子在,绝不让任何人靠近殿下周身三尺。” 天才蒙蒙亮,穿肉橘色宝相花圆领袍格外像颗太阳的胖球便急匆匆地撞进了长公主怀里。 “姑母!”胖球下定决心似的,郑重地顿了一顿才道:“珣儿会好好修习功课的,再也不贪玩了。” 太子殿下拍着胸脯保证,“孤一定会早日长成姑母的倚仗的!” 长公主挑了下眉,看来这一剂猛药没白下。 她这只会彩衣娱亲的侄子也终于有些奋发图强的心思了。 楚王紧随其后而来,“还有小王,若是长公主有不测,小王定举江南道之力,为公主殿下报仇雪恨!” 长公主:“……” 实在是听不出来这究竟是在表忠心还是下诅咒。 所以长公主选择与他有来有往,“楚王高义,本宫承情了,他日楚王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算掘地三尺也将真凶找出来挫骨扬灰!” “还有我还有我。”太子殿下从长公主怀里扬起脑袋,“在我能独当一面之前,还是得靠姑母能者多劳,不要只顾楚王,也顾顾我。” 于是,在太子殿下扭扭捏捏地提出要在今日启程时与亲亲姑母同乘一辆马车时,他的亲亲姑母终于如愿揍了他一顿。 最终,太子也没蹭上赤芾车坐,而且今日闷热,公主没放窗帘,一抬眼便能看到太子殿下在马上龇牙咧嘴。 楚王跟着欣赏了一会儿,递了茶给公主,安慰道:“殿下的苦心,太子以后会懂的。” 长公主接茶但不认这话,“本宫哪儿有什么苦心,不过是仗着从前的积威多教训教训还未长成的储君过过瘾罢了。” 楚王笑笑,不与长公主争辩这个,转而提起昨日那刺客,“小王瞧着他不像是真的来取殿下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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