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于身后的左手抬起,在荷花宽袖下就要松开那只要命的玉瓶。 “铮——!!” 忽有疾弓劲颤。 刹那间,破风之声撕碎了漫天青夜。 一箭凌空而来。 “咻——” “当啷!” 戚白商眼前,那道雪似的刀芒被一箭射落。森冷的箭尖擦着她颈侧,直直没入了她身后马车棱中。 “嗡……” 长箭箭羽停在戚白商耳侧,震颤不已。 一两息后,女子耳鬓旁,绾起的青丝几缕垂坠,如瀑长泻。 青丝,雪肤,红唇,乌眸。 姝颜添清妩,月下近妖。 纵使是从道旁两侧扑上来,呼吸间就将那两名追杀者擒下的甲士们,此刻也都禁不住打量向她。 花容失色,该是更艳绝。 然而美人面上寻不见分毫栗然。 正相反,戚白商凌驾于一众狰狞面甲的环围间,轻缓缓地抬了眸,她望向了官道正前方的密林中。 林中一道清影,难辨真容。如玉山岿然,长帔飘飘,不似凡尘中物。 此刻众人驻目,唯独那人漠然垂首,低眸,他勾弦覆甲的修长指骨根根松离,信手收起了长弓。 “姑姑姑娘……” 绕过那些甲胄森然的甲士们,连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来了车辕旁,连哭带嚎:“您没事吧?伤着了吗?他们是谁啊??” “……” 戚白商这才回神,缓缓吐出方才入了肺腑的凉意。 借着月色,她四下扫过。 紫鬃马,玄明铠,饮血刀,恶鬼面。 大胤朝内,唯有一支最精锐无匹的骑兵能作此制式。 定北侯府亲兵,玄铠军。 北境又名之—— “阎王收”。
第3章 美人 好人就该被刀架着? 说起“阎王收”,就不得不谈它的成名之地:西宁。 西宁是大胤属国,地处西北,曾趁大胤羸弱之际,杀钦差、斩来使、屠边境不降之城,割据边岭十三州,裂土称皇。 数十年来,朝野内外以之为辱,却不得奈何。 直至三年前,谢清晏执掌镇北军帅印,屯草积粮,厉兵秣马,连下边岭数州,长驱直入西宁腹地。 后又亲率玄铠军,以五千强弩铁骑,破“天堑”云禺关,灭十万大军,擒西宁皇帝,并兵临皇城外—— 代天子之师,谢清晏纳西宁帝都举城之降,绶靖边岭十三州,终雪大胤百年之耻。 自此,玄铠军一战成名。 又因其铁骑以一撄百、杀伐披靡、睥睨天下之势,得号:“阎王收”。 其后三年,玄铠军作为谢清晏亲兵,跟随他南征北战,而“阎王收”之名,亦响彻大胤内外,成了叫北鄢等地闻风丧胆、望旗而逃的存在。 —— 而这些,对于生活在大胤境内,尤其是远离边境战火之地的百姓们来说,都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神话罢了。 戚白商也没想过,自己竟有一日能亲眼目睹“阎王收”的风采。 “姑娘!他们可伤着你了?” 紫苏的急声唤回了戚白商思绪。 一众甲士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带着追杀者都消失了,仿佛方才的恶斗只是个梦境。 戚白商倒真想当这只是场噩梦。 ——若非马车正前,踏着月色走来的那两道身影。 为首者提着长弓,护甲半遮下,指骨冷白如玉,另侧似信手搭着腰侧悬剑,在月下透出几分不吝于剑锋凌冽的清冷。 与其他玄铠军相同,他覆恶鬼面,辨不出半分真容。 那人身后还跟着位摇扇的公子。 这公子倒是没戴面甲,一身文士袍,不知打哪扯了块布,拦在了鼻梁下,包得不伦不类,敷衍至极。 见两人皆覆面,戚白商立刻垂下眼。 忍着气血损耗的眩晕感,她靠在马车外壁,慢慢滑坐下来。 戚白商正要开口道谢。 夜风徐徐,送来了那摇扇公子不当人子的风凉话声—— “完了完了,被瞧见了,要不要干脆灭口?” “……” 戚白商一口气哽住,一点都不晕了。 灵台前所未有地清明。 这会儿再不清明,明年就有人要给她过清明了。 “民女一介布衣,以游医为生,今夜只是路过……” 摇扇公子停在了马车近处,惊异声压过了她话音:“好一个倾城美人。” 戚白商僵了下。 此刻她才想起被方才的刀风掀掉了的覆面雪纱。 她低身拎起垂落锁骨的那角,便要戴起—— “铮!” 长剑出鞘,月下一声清唳。 轻若无物的薄纱一分为二,如块雪飘落。 泻下的剑光盈着清冷月色,抵在了女子纤细柔弱的颈侧。 冰冷,寒彻人心。 而月下,握着剑柄的根根指骨如玉分明。 “交人。” 极近处的恶鬼面甲下,那人声清胜丝竹,却又冷漠至极。 空气凝固。 同样愣住的云侵月回过神,忙收起折扇:“哎,你这不是为难美人吗?人家从医,哪能随便把伤者交给你——” 话声未落。 戚白商动作缓慢但毫不犹豫地让开身,露出身后车帘: “公子请。” 云侵月:“……” “?” 为首之人似乎都停了一息。 恶鬼面下,那人低覆的长睫终于徐撩起,像刮骨薄刃般缓缓扫过面前女子。 薄唇在沉郁翳影里浅勾了下。 戚白商僵绷着。 直到那道叫她通体冰凉的眼神缓慢抽离。 “噌。” 长剑随手入鞘,为首之人左腕一撩,在空中虚握了下。 官道两旁立刻响起簌簌声,暗影再次钻出,扑向马车。 然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戚白商听得身后恶风骤起,连翘刚惊呼了声“姑娘”,她整个人便被身后浓重的血腥气裹住—— 少年横臂,匕首抵在她颈前,厉声嘶哑: “退后!否则我杀了她!” 月下流云一凝,风声都止歇。 马车四周,几名甲士投鼠忌器地停住了身,胁而未发。 短短一刻钟就面临了三次死亡威胁,戚白商连叹气的劲儿都快没了。 她轻缓着声:“我们无冤无仇……” 少年压着心虚冷哼:“你见死不救。” 生死攸关,戚白商耐着性子多言:“你倒在路上,我给你施针,这叫救人。你被他们掠走,我去抢,那叫送死。” “贪生怕死,就是无德庸医。” 戚白商谆谆善诱:“若好游医都死光了,剩下的人谁来救?” “……” 无法辩驳的少年恼羞成怒,匕首往她颈前一压:“再说一句就杀了你!” 眼见匕首随时见血,云侵月顿时变了脸色,出声劝阻:“你别冲动,我们不是蕲州刺史府的——嗷!” 惨厉嚎叫取代了未尽话音。 摇扇公子像只煮熟了的海虾,捂着被重击过的肚子,佝偻着身蜷下去。 倔强的手指犹抽搐着指向一旁:“你……好……狠……” 始作俑者视若无睹,淡然提起了身侧那柄“凶器”长弓。 恶鬼面甲微微仰起。 那人冷掀起眸,指骨不疾不徐地拎起一支羽箭,张弓,搭箭。 泛着森戾寒芒的箭尖缓缓压下,直指戚白商。 “十息之内。” 面具下,声线质冷如冰,甚至透着股懒于敷衍的冷淡。 “你不杀她,我替你杀。” 马车前,戚白商与身后少年俱是一僵。 少年有点不能置信:“你当真不顾无辜者性命?” “我怎知她与你不是同谋。” 恶鬼面下,那人淡声垂眸,“七息。” 少年握着的匕首一颤,下意识松了些,眼底迸出恨意:“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狗官——” 话音未落。 戚白商眼皮一颤,倏地抬起。 而视线正前,不知是如她所料还是一眼恍惚的错觉,那副恶鬼面下,漆黑如晦的眸底里掠过一丝冷戾笑色。 “我改主意了。” 话落,那人修长指骨松了箭羽。 一点森芒破风而来。 “!” 仓皇间,身后少年拽着她向旁一滚,狼狈地跌下马车。 “…对不住。” 耳边少年一声压得极低的闷哑低声后,戚白商就被向前一推,踉跄摔下。 少年扑入道旁的密林中。 “追。” 随着一声令下,甲士身影纷纷没入,带起一片劲草靡伏。 “姑娘!” 紫苏和连翘慌忙跑过来,将地上的戚白商扶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青丝凌乱的女子轻摆了下手,慢慢抬眸,望向了凌乱风声渐渐远去的密林中。 月白如水。 身遭一切归于阒然。 “回马车,”戚白商轻咬牙,起身,“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此地。” “……” 老马追着风声,在月色下一路狂奔。 车内,温暖的烛火驱散昏暗,戚白商半脱力地靠在案几旁。 想起今夜那长剑冷芒,戚白商不由慢吞吞抬手,轻覆上颈侧。 “嘶。” 案旁,戚白商蹙眉:“连翘,镜子。” 接来铜镜,戚白商看了眼颈下—— 雪白如凝脂的颈侧,显起一道分明而刺目的红痕。 这是林中救她的第一箭。 而那要她命的第二箭,若是没躲开,恐怕就不是小小一处擦伤的结果了。 连翘一边给戚白商上药,一边咬牙切齿:“那人简直是个疯子!怎能如此不管不顾!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紫苏凝眉:“我看林中甲士提着的长刀,有些像陌刀……” “够了。” 戚白商轻哑着声,打断。 一两息后,烛火下,苍白羸弱的美人轻撩起眸,语气倦懒懈怠:“哪有遇见什么人。” 连翘欲言。 “不想被灭口的话,就记住了。”戚白商慢慢吞吞合上眼: “今夜,我们谁也没见过。懂么。” - 翌日。 骊山,栖霞谷,玉良山庄。 此地是骊山北峰内的一处闲庄,远在京郊,又难耕作,荒废已久。 近十数年,山庄地契在不少缙绅富商手中转过,不知往复了多少次,终于在两年前被人购置下来,重新修缮。 一大笔山似的金银砸下去,这才有了如今这番灵幽雅致之貌。 “天都没亮……” 山庄正堂内。 云侵月没生骨头似的,斜斜倚在侧座的靠凳上,困得哈欠不停。 “昨日追了半座骊山,又连夜给那半死不活的少年送入京中吊命,结果今晨未到卯时就起,还要拉我陪同——你家侯爷莫不是脑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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