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白姝也同样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她都没有漏下,仿佛无所事事般地回忆着,却又并不感到羞耻。 莫说是十分,便连一分的羞耻,她都没有过。 若换了别家好人家的夫人,年轻夫妇恩爱和谐,家中尚有幼女嗷嗷待哺,遇到这样的事无异于天塌,真是羞愤欲死,就算当时拗不过那位帝王,恐怕事后也要寻死觅活的。 白姝眼波流转间,抿唇无声地笑了笑,没让帐外正监视着她的宫人发觉。 可惜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夫人。 她不是白姝。 她真正的名字叫做苏知霭。 这个名字与这条命,早就该在三年前随着一场大火一同消散在这座宫城之中。
第2章 入宫(二) 三年前。 天兴元年五月,北苑,安处殿。 先皇妃嫔众多,北苑便是用来安置那些不得宠的宫妃的,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自半年前霍玄琚登基,便已将这些妃嫔全都迁移往他处安养天年,所以这里便暂且空置起来。 然而也才不多的时日,皇后苏知霭便被迁到了北苑的安处殿禁足。 宫里的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轻易不再提起苏知霭这个人以及早前所发生的那些事,但他们心里也约莫都清楚,苏知霭这个皇后,差不多已经是做到头了。 安处殿死寂无声,地上散落着前几日便被苏知霭砸落摔碎的器皿摆件,因她身边伺候的人或死或被遣走了,所以一直也无人来收拾。 再往里至寝殿处,却依稀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知霭此时立在殿中,不过才来了安处殿几日,她便已经形容憔悴,形销骨立,从前的明艳娇妍已然消减,只像一朵被雨打了的芙蓉花一般。 站在她对面的便是她的夫君,也是如今的新帝霍玄琚。 苏知霭一向性子要强,但此刻脸上却也有了半干的泪痕,只是即便如此,她望向霍玄琚的目光中并无哀求之意。 “我哥哥根本就没有造反,一切都是我,”苏知霭提起哥哥苏观泽,便转过眼去,她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用广袖掩住已经有些隆起的腹部,很快继续说下去,“他都是为了我,那夜是我让他带领禁军前来与我宫中的兵卫汇合,然后……” 霍玄琚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而是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然后杀了朕,你与你哥哥把持朝政,朕的皇后和郎中令,就是这样对朕的。” 闻言,苏知霭没有反驳。 她心里确实这么想的。 她的父亲大权在握多年,虽在霍玄琚登基后不久便病逝,但最后到底得了一个善终,只不过他一死,苏家便乱了起来,霍玄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苏家的一些人该革职的革职,该杀的也得杀,而对苏知霭来说苏家那些人其实根本可有可无,她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忙于公务不甚关切她,先时倒有祖母寿宁大长公主抚养,但很快祖母也去世了,苏家人心各异,只有同胞哥哥才是她最亲的人。 只是这不是她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她是苏家的皇后,而她的哥哥是郎中令,即便做的再好,也免不了要受一些牵连,全凭霍玄琚的良心。 更不巧的是,就在不久前,苏观泽杀了霍玄琚即将要立为妃子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腹中还怀有皇子。 霍玄琚有多少良心苏知霭不敢确定,但一定是指望不上了的。 想到此事,苏知霭便止不住的懊悔,若不是她不断向哥哥抱怨此事,哥哥怎会因不忍见她痛苦而去杀了那个叫梁鱼儿的宫人。 但凡她能忍一忍,让梁鱼儿做了霍玄琚的妃子又能如何呢? 还能有什么比哥哥的性命更重要? 可如今已经覆水难收了。 梁鱼儿的死怎么回事,霍玄琚心里清楚,苏知霭也知道他心里清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霍玄琚只是等着苏家的事情差不多了结,最后才会收拾苏观泽,也算是给苏家收个尾。 苏观泽不会有命留下。 苏知霭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去死而什么都不做,只想着如何保全自身,再者哥哥落到那样的下场,难道来日她的下场就会好吗? 为着苏家和梁鱼儿,霍玄琚怕是也不会放过她。 万般无解之下,她与苏观泽商议,不如杀了霍玄琚,或是先以病重的借口将他软禁,等自己产下皇子再说,若不是皇子,便让霍玄琚立下遗诏过继宗室为嗣,总之她要以母后身份临朝称制。 虽然危险,但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苏观泽当时听完没有说话,只让苏知霭自己好好保养身子,但在苏家那座先皇所赐的宅邸被霍玄琚收回之后,他叫人带了信物给苏知霭,并且传了话给她,让她那夜留霍玄琚在自己宫中,届时他会带领禁军前去,趁着此时苏家的势力还有残余,只要两宫禁卫先控制了霍玄琚,他便不会再有机会发号施令。 事到临头,苏知霭即便清楚这样做风险极大,可既然哥哥都开了口,便表示已经没有了退路。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但是只要能救哥哥,她都愿意去做,更何况哥哥有一半是为了她才遭此劫难。 最后事情果然败露,苏观泽被下了狱,她也被迁到了安处殿。 苏知霭不会因自己所做过的事而心虚,但她也无话可辨。 她最后只能对霍玄琚道:“你要杀我的哥哥,我只能这么做。” “你口口声声你的哥哥,”霍玄琚沉沉地望着她,不怒反笑,“那么朕呢,朕是什么?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朕?” 一时间苏知霭没有说话,等再开口时却仿佛对霍玄琚的话置若罔闻,而是兀自问他:“你会把我哥哥怎么样?” 霍玄琚的手终于忍不住攥紧,直至死白。 他一字一句对苏知霭说道:“苏观泽一定会死,他杀了梁鱼儿本就该死,更何况他还造了反。” 得到这个答案苏知霭并不意外,但从他口中说出,便是真正盖棺定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每一个字都能带的苏知霭心肝俱颤。 她的亲哥哥,成为了他口中十恶不赦之人。 苏知霭的身子晃了晃,似是站立不稳,霍玄琚下意识要去扶她,不想却被她立即拂开。 她对他已经防备至极。 可这还不够,她忽然笑道:“陛下方才问陛下是什么,其实陛下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若不是我父亲,陛下此刻不一定能站在这里呢!陛下又对一个小宫女情深意重,我怎还敢把陛下当成我的什么人?早知道当初便不嫁给陛下,也好让陛下去做个闲散亲王,与心爱之人去双宿双飞。” 她口口声声称着“陛下”,可语气却轻蔑,若说是讽刺都不为过。 霍玄琚沉默片刻,并没有追究她的不敬,只是沉声道:“罢了。你在这里安心养胎,无论男女朕都会封它为王,等孩子生下来,你跟着孩子一起去封地就国,就做你的王太后去吧。” “王太后?”苏知霭猛地抬头看向他,眸色映着烛火,震惊之下便是不可置信,“你还没死,就让我去做王太后?” 霍玄琚点头:“你不是想做太后吗?朕就成全你。” 苏知霭死死咬住下唇,霎时血腥味蔓延开来:“我是皇后,我的孩子本该是太子,就算是女儿也是最尊贵的公主,你却将它逐出洛安,如此荒唐行径,就为了让天下人耻笑我们……” 他在洛安皇宫里逍遥,美人爱子在怀,远在封地的他们又算什么? “霍玄琚!”苏知霭嘶声直呼其名,眼中淬着恨意,“你这样羞辱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霍玄琚却不再理会她,今日他已经说完了要说的事,再纠缠下去也对双方都无益。 他唤来一向跟着苏知霭的女官乔蓉,低声吩咐了几句,本想转身离开,最终却还是对苏知霭扔下一句:“你觉得做王太后是羞辱,那便是罢。” 深宫寂夜漫长,可这一夜,在霍玄琚走后,安处殿便起了一场大火。 …… 神思随着记忆中被火光染红的天而慢慢回笼,这是苏知霭在这三年里反反复复咀嚼过的,每一个场景都已是寻常。 但恨意却从来没有因为熟悉而减退或是麻木。 帐外天光已经大作,苏知霭撑起身子,一眼便看到玉峰上被他留下的红痕,趁着外面的宫人还没进来,她使劲往红痕上掐了一把,执拗地以此来掩盖令她羞耻的痕迹。 只不过来不及也掐不完。 宫人已在帐外问道:“夫人可是要起身了?” 苏知霭应了一声,又问:“陛下后来去哪儿了?” 方才说话的宫人领头引着其他人鱼贯而入,她一面放下手中水盆,一面笑着答道;“陛下去了偏殿安寝,眼下已经去上朝了。” 苏知霭闻言垂下眼帘,任由她们扶着自己起来,然后穿衣梳洗,不再说任何话。 也不问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就像是一位极为规矩和温驯的闺阁女儿家。 宫人瞧着她那低低垂着的侧脸,与那一段白玉似的颈子,心下也不由升起一股怜悯之意,于是细声宽解道:“夫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让奴婢们先服侍夫人梳洗打扮完,再去用了早膳再说。” 她说的隐晦,也不知这柔弱妇人听懂了没有,只是看她很快地点了一下头,道:“多谢。” 除此之外依旧没有多问什么,仿佛一块没有脾气也不会说话的面团儿,等着被人搓扁捏圆。 宫人心里直摇头,虽说陛下不近女色,自登基后便嫔御极少,统共才三个人,事端也极少,但这样的人进了宫,恐怕也只有人前人后受欺负的份儿。 一时穿戴齐整,苏知霭已经换上了一身缃色宫装,昨日那身被雨打湿又被撕碎的衣裙早已不见了踪影。 宫人正要簇拥着苏知霭前去用膳,忽然却见有内侍从殿外而来,神色严肃,见了苏知霭也并未行礼,只道:“太后娘娘有旨意。”
第3章 入宫(三) 长乐宫,永寿殿,郦太后自晨起便没有好脸色,郁郁倚在榻上。 她昨夜就得知了霍玄琚竟对一个入宫谒见陆媛如的臣妇做了荒唐事,可那时就算她要阻拦也已经晚了,何况她也未必能拦住霍玄琚。 郦太后一夜未睡。 她的侄女,贤妃郦青宜也一早便过来陪她用早膳。 郦太后并没有多少胃口,郦青宜劝了几句,也知道郦太后在为何事烦心,便不再劝,只是在一旁奉茶。 到底是亲姑侄,郦青宜忍了少许工夫,便忍不住问郦太后:“姑母,听说她长得……” “长得像也就罢了,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也有,”郦太后按住额角揉着,却怎么也揉不出那一口郁气,“但她是人家的妻子,也并非寡居,听说她的夫君陆庭先前还被提拔为侍御史,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留在宫里?这要天下人如何看待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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