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真相的人大多不会理会这些无稽之谈,然而这又使得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话,使谣言甚嚣尘上。 连宫里的霍邈也有所耳闻了,所以今日才问他,他是不是太后亲生的。 贾安当然一清二楚,霍邈到底是谁的儿子。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奉了霍玄琚的命去一户乡下人家里把霍邈抱了出来,虽然他们早就已经找到了霍邈,但一直都是在暗中悄悄看着霍邈,一开始霍玄琚并不让他们轻易行动,所以霍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夜里乍然闯进来这么多人,当时他吓坏了。 贾安记得,一个瘦小的男童瑟缩在角落里,睁着他那双因为瘦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不住地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的养父母以及那些兄弟姐妹全都被贾安的手下用刀剑压在了一边,也同样像他一样地哀求着,只是声音要大许多,活像是杀猪。 贾安皱了皱眉,略抬了手,手下便手起刀落,他并不知道也不在乎是杀了谁,总之那聒噪的叫声终于停了,只剩下压抑的低泣声。 男童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正要绝望地闭上眼,却看见面前盯着他的贾安似乎流出了两滴泪,一面伸手揩去,一面竟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来,”贾安张开双手,像是要抱他的样子,“让奴婢抱着殿下。” 男童彻底呆住了,他根本就听不懂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但是他不说话,贾安竟也不收手,就那样等着他。 终于,男童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你是谁?” 贾安笑道:“奴婢是您的父皇派来接您回去的。” 男童抓了抓脑袋:“父皇?” “就是您的父亲,亲生父亲。” 男童这才听懂了一些,他看向那边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他的妻子和儿女正伏在他身上哭泣。 他们从来没告诉过他,他不是他们亲生的,但是平日里的相处,又是那么不一样。 男童指了指那个男人:“那他是谁?” 贾安道:“蝼蚁,臭虫。” 男童终于察觉到了不同,他们此刻正被刀剑架着,而他却被这个领头的人环着,他不答应让他抱他,他就连碰都不敢碰他。 “我跟你走,会有白米饭吃吗?”他问。 贾安“嗐”了一声:“您想吃金米饭都成——不过金子会吃死人的,吃不得。” 男童向他伸出了手。 贾安稳稳地把男童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狭窄憋闷的屋子。 男童从没出过村子,也从没离过家,他回头看见那间屋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贾安看见了,但是这回他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将手里孩子抱得更紧一些。 他手里抱着的是天下和江山。
第92章 番外(二) 贾安的思绪在那个晚上又停留了许久。 这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将天子从那个地方抱出来。 之后霍玄琚驾崩,年幼的霍邈登基,苏知霭以白姝的身份再度回宫,霍玄琚不相信其他人,而相较于其他人来说,自然也是皇帝的生母更适合扶持还未长成的皇帝,临朝称制。 但霍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母亲,像是忽然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他幼小又孱弱,还不能独当一面,应对朝堂上的种种风浪,于是又不得不依附于这个母亲。 这种既亲密又疏离的诡异关系,也使得霍邈在生活上开始变得依赖贾安。 在见到父母之前,是贾安找到他,把他抱了回去,也是贾安一直在他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他,逗他开心,陪他玩耍。 与此同时,母子之间的矛盾,也随着霍邈的逐渐长大而越来越大。 霍邈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可苏知霭仍旧不肯放权还政,早晚有一天,这母子两人会像火/药桶一样炸开。 贾安坚信。 一旦霍邈获胜,他作为霍邈身边的第一红人,那便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连封侯都不在话下。 他也晓得苏知霭清楚他的心思,清楚他时常在霍邈跟前上眼药,但他也知道苏知霭拿他根本没办法,杀了他确实是易如反掌,然而杀了他之后,苏知霭又该如何面对霍邈,面对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母子关系。 特别是今年年初之时,霍邈的宠妃吴氏忽然暴毙而亡之后。 耳边尽是阿谀奉承之声,贾安内心愈发熨帖,美酒一杯接一杯地递上来,他尽数喝下。 直到夜深人静之时,天香楼中的喧嚣之声才停歇下来,贾安喝得烂醉如泥,被仆从从天香楼里扶出来,送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马车里浓郁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贾安往小榻上一趟,马上睡死了过去。 贾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他张嘴喊了几声,想叫个人过来替他去宫里告假,就说是身上不好,今日不能入宫服侍霍邈了。 但喊了半日,人都喊得快清醒了,平日里总是在身边伺候着的侍妾和仆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贾安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是家中。 贾安心中一惊,但他多年浸淫在宫中,早就练出了一身处境不变的本事,于是便开始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 很快,贾安就发现了端倪。 这里是吴贵妃的寝殿。 可吴贵妃在前几个月时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贾安还没来得及细思,便看见面前飘过一个白影,披头散发地立在他面前。 他平日里就不怎么信这些鬼神之说,见此情形虽然心砰砰直跳,但面上尚且能冷静,随即更是冷笑一声。 “什么东西,也想来蒙我?”贾安咬牙说道。 面前的白影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哭着,她不动作,贾安反而心里毛毛的。 贾安渐渐不耐烦起来,他这时才想到要站起来,然而才站直了身子,却忽然脚一软,不听自己使唤似的,又跌回了床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贾安自问一向身体康健,眼下身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怎么这腿脚却不受控制起来? 正在他思忖之际,面前的那道白影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一般,将一张惨白的脸贴到了贾安面前。 周围乌漆嘛黑,那张脸白白的一片,贾安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也根本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只是似乎与吴贵妃有几分相似。 贾安的后背瞬间湿了一片。 他虽然不怎么信鬼神之说,然而吴贵妃却确实是他害死的。 为了挑拨霍邈和苏知霭之间的关系。 霍邈去岁大婚,中宫是苏知霭为他一手挑选的,乃是洛安名门张家的女儿,张皇后品貌出众,为人也谦和知礼,素有德行,苏知霭的原意是让张皇后带一带还有些孩子气的霍邈,但霍邈却似乎对张皇后很是不满,即便说不上不满,那心底里也是不喜欢的。 他更喜欢先张皇后一步入宫的吴氏,并且在张氏封后之后也立刻封了吴氏为贵妃。 对此苏知霭颇有些怨言,张皇后是她看中的人,霍邈却是这等态度,前脚张氏封后,后脚就抬了吴氏,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 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苏知霭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霍邈去了。 然而到了今年年初,吴贵妃却忽然在一夜之间暴毙。 于是宫里都说,苏知霭不喜欢吴贵妃一直霸占着霍邈,令霍邈冷落张皇后,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还是对吴贵妃暗下杀手。 贾安很满意,满意自己的杰作,也满意那些流言蜚语。 然而眼下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你想干什么?”贾安虽然慌乱,但到底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吓倒,此刻仍是厉声斥问,架势十足。 白影果然道:“你害了我性命!” 贾安眼珠子一转,冷笑道:“你这贱妇,死了都分不清自己的仇人是谁,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害的你?杀你的明明是太后娘娘!” 他话音才落,对方便伸出白骨似的双手,一下子按到了他的双肩上,那双手就和鹰爪似的,狠狠嵌入了贾安的肩膀上,贾安本就惊慌,这下又是吃痛,不由觉得阴寒刺骨,气焰竟也矮下去了一截。 “你还我的命来!”白影贴进来,森森地笑着,“我下了阎罗殿,他们告诉我是你害的我,让我把你带下去,这样我才可以转世投胎。” 肩上的阴冷疼痛越来越明显,贾安的双腿又怎么都使不上劲,连手也麻麻的,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切都使得贾安的内心渐渐开始崩塌。 “不行,我还没活够!”贾安竟开始与她商量道,“这样,我给你烧纸钱,给你做法事,我让陛下追封你为皇后,给你家再多封几个爵位,你先别去投胎,这样行不行?” 贾安刚刚说完,正口干舌燥地等着与她继续讲条件,忽然感觉到手上的重量消失了。 他心下一惊,面前之人已经退后几步,这时周遭烛光亮起,不知躲在哪里的侍卫立刻上前来将他压住,堵住他的嘴,将他带到外殿。 霍邈正坐在那里。 他瞥了贾安一眼,便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把他带下去,连辩解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女子,已有一些年纪,不是很年轻了,正是苏知霭身边的小双。 等贾安被带走之后,他才对小双道:“母后已经歇下了吗?” “还未,”小双顿了顿,毕恭毕敬回答道,“不过太后娘娘说了,她今晚不见陛下。” 闻言,霍邈扬起唇角笑了笑,似乎并不很在意。 这两年,他和苏知霭的矛盾越来越大。 为了对抗苏知霭,他便扶持自己身边的内侍贾安,贾安从伺候先帝开始一路伺候到他,根基也颇为深厚,原本是一把好刀。 可惜这把刀,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曾经宠爱的吴贵妃,霍邈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苏知霭,她也有动机去杀害吴氏,霍邈甚至收到过眼线来报,苏知霭杀了吴氏之后,便打算让他与张氏诞下皇子,然后废杀了他,让新生的皇子登基,而她继续临朝。 霍邈并不心急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今日小双来了,并把他带到吴氏昔日寝殿,看了这一场戏。 他的母亲,太后苏知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急于澄清自己身上的不白之冤? 他倒想去问一问,但是太后今日不见他。 霍邈嗤笑了一声。 她要杀贾安随时都可以杀,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还非要折腾出这些事情,难道是怕他们母子之间有所芥蒂吗? 霍邈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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