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桃想,大概是妙珠心理实在是太脆弱了些,没受住陛下的磋磨,不过这样也好,她这好歹是全须全尾的退了下来。 妙珠不可置信竟还因祸得福,她不放心又接着问:“只有这些,不曾说了其他的话吗?” 荣桃笑:“还能说些什么呢,妙珠,你傻了不成?” 妙珠听到荣桃的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看样子陈怀衡说扒皮什么的,应当是唬她来的,他大概是嫌她蠢笨,又丢了他的脸,把她驱逐了开。 不过,这对妙珠来说自然也算好事。 跟在他的身边没什么好处,反倒日日提心吊胆。 既被赶走了,她自是将这当成上天重新恩赐给她的眷顾。 妙珠便重新做回了以往的活计,期间还碰到了卿云几回,卿云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这些时日躲着些陈怀衡,大抵是怕他又想起上回在慈宁宫的事情,来同她重新算账。 至于陈怀衡,卿云又重新派了个宫女去他的身边服侍,好在也没犯什么错,乾清宫近些时日没什么流血事件。 不知不觉几日轮转而过,很快便要到了中秋。 在十五的前一日,卿云允了妙珠回司衣司一趟,也不说是给了她放假,只说是让她跑腿去司衣司取个东西物什回来,左右妙珠已经不在陈怀衡身边服侍了,这离开一趟,也没甚干系。 她趁着天不曾黑下来,抓紧时间往六局的方向跑去。 回去的时候,司衣司的院门径自开着,妙珠直接往里面跑,院子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往门口看去,本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人,这般急匆匆,才发现是妙珠回来了。 妙珠随便抓了个人问:“嬷嬷在哪?” 那被她抓到的人看到她后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她的话:“在屋子里头呢。” 妙珠道了声“多谢”,便急匆匆往裴嬷嬷的屋子去。 她隐约听到身后她们议论的声音。 “呦,竟还真活着回来了......” 妙珠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提着衣裙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跑。 裴嬷嬷这几日眼皮跳得厉害,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现下是酉时,快到傍晚,仲秋昼长,现下天还没往下黑透,外头的天也还熹微亮着。 屋子里头的窗户开着透气,临近中秋,傍晚的风已经带着些舒爽的凉意了。 她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窗前一闪而过一道人影。 刚想起身去看看是什么动静,却听到门口处传来了妙珠的扣门声。 “嬷嬷 ,我回来啦!!” 是妙珠的声音! 难怪眼皮跳得这样厉害,原是好事将至,裴嬷嬷喜上眉梢,忙去开了门。 “嬷嬷!” 门一开,妙珠整个人就已经往着裴嬷嬷的怀里扑。 裴嬷嬷被她一撞,差点站不稳当,不过最后还是牢牢地将人揽在怀中。 “死孩子,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她一边责备着她,一边却又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妙珠抱着裴嬷嬷好一会,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鼻腔发酸,险些落出泪来。 这宫里头到处都是浑浊,唯独嬷嬷的怀中是那样干净,就像是幼年那会,她被她从那个满是污遭的地方带出来,嬷嬷把她抱在怀中,她身上的味道也能让她短暂地忘却了痛苦。 裴嬷嬷看妙珠这样,也多少猜出她这些时日是受了委屈。 在皇上身边的日子应当是不好过的,妙珠这样的木讷的性子,一定每日都过得悬心吊胆。 两人就这样抱着彼此,过了好一会,裴嬷嬷终于把人从怀中拉出来,她拉着妙珠左看右看,看她没有哪里受了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么些日没见,妙珠腮上的嫩肉瞧着消下去了许多,她一边去关了门窗,一边问她道:“乾清宫的伙食难道还不好?怎还瘦了这么多。” 妙珠不欲让嬷嬷担心,她摇头道:“只是前段时日天气热了而已。” 嬷嬷哪里不知她在作谎,她又问她:“这些时日在乾清宫过得可还好?有没有犯错被罚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坐到了凳子上头,裴嬷嬷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不自觉的疼惜。 “过得还不错的,这回去的八个人,现下就只有一个出了事呢。” 嚯,那听着还真是硕果颇丰,不知道的人还觉着皇上是天大的善人呢。 裴嬷嬷道:“且不说出事情不出事的话,我这是问你过得好不好呢。” “我也过得好,乾清宫那边的饭食倒是不错的,我还交到新的朋友了呢,她叫荣桃,比我小上两岁,和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都南郡来的,她人很好,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去浴堂。 说到这里,妙珠的话顿了顿,又垂着脑袋道:“她......很像小妹。” 每个人都有玩伴,独独妙珠没有。 可是去了乾清宫后,她也有了。 至于小妹...... 妙珠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她了。 荣桃特别像小妹。 裴嬷嬷见她说起荣桃满脸都是高兴,便知她是真的高兴,妙珠这人,心眼子不多,心里头想些什么从来都不遮掩。 裴嬷嬷摸着她的脑袋,为她整理额间细碎绒发,她道:“其他的呢,陛下可曾为难过你?” “没有的,我每日就在后苑那里浇花除草,不常见到陛下。” 反正嬷嬷也不知道乾清宫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妙珠这样说,她也辨不出真假。 说到这里,妙珠从袖口中拿了块用布包着的糕点,她放在手心捧到了裴嬷嬷面前:“嬷嬷,这是卿云姐分的月饼。” 裴嬷嬷笑她:“我哪里缺吃食,你自己吃。” “嬷嬷不缺,我想嬷嬷陪我一块吃。” 两人到底还是一块吃起了月饼。 妙珠想起了上回荣桃问过她的话,她问她出宫想做些什么,妙珠问嬷嬷:“嬷嬷,我们将来能出宫吗。” 裴嬷嬷在宫里面待了小半辈子,早就到了能出宫的年岁,只是她如今也快四十,在宫中尚且能有个女官当,出了宫又能做些什么呢? 至于妙珠,若能在宫里头待到二十五岁,得了恩典,说不准是有机会出宫的。 她问妙珠:“你这是想出去了?” 妙珠低着头,啃着糕点:“没有的,只是想问问。” 宫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妙珠不知道。她唯一记得的东西便是幼年在村子上的生活,只是那些记忆大多也是不大美妙的。 妙珠对外面的认知近乎空白,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仍旧和幼年的时候一样可怕,她害怕出宫,可也害怕待在宫内。 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大抵都要生活在惶惑不安之中。 裴嬷嬷叹气:“妙珠啊,还早呢说着这些。” 她现在才十五岁,就算是真要出宫,那也还有十年。 这十年,变数横生,说什么出不出宫的,实在是太早了一些。 妙珠最后还是没在这里待多久,怕回去晚了得出差错。 不过,能回来见嬷嬷一眼她也已经满足了,让嬷嬷知道她很好,这也够了。 临行前,嬷嬷摸着她的脑袋,叮嘱着她:“好好侍奉陛下就行了,嬷嬷等你下次回来。” 妙珠又抱了抱裴嬷嬷,吸了吸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便匆匆往着乾清宫回去。 从司衣司回乾清宫的路她早就已经背了熟,知道哪条路最快,知道哪条路上巡逻的侍卫最少。 天色已黑,现下约莫是戌时,御花园那处巡逻的侍卫应当还不曾到,妙珠往那条路疾走。 御花园那处偶有人往来,妙珠没敢撒腿就跑,只是脚步迈得快了一些。 此地花草纷繁,仲秋已到,依稀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月光落在树上,在地上洒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斑驳光影,妙珠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周遭奇花异草竞相绽放,桂花香盖了满园,她踏上了御花园的拱桥,然而,在这时却猝不防地撞上一硬物。 极硬...... 妙珠鼻子都快撞出血来了,她一时不察,差点没站稳要滚下拱桥,好在对面同她相撞的那人反应迅速,一把给她捞了回来。 只是叫这么一拉,那脸差点又叫撞上那坚硬的胸膛,好在那双手又及时按住了妙珠的肩膀,才没叫她又一次倒霉。 妙珠脑子来回晃得发懵,好不容易站定,终于看清了现下的情形。 原是两人都往拱桥上来,恰好都瞧不见对方,妙珠又着急,一头就撞进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胸膛里头。 妙珠按着发疼的鼻子,借着月光看清了同她相撞那人。 眼前男子应当二十出头,他头束玉冠,满袖盈风,一身湛蓝锦袍,在月夜下衬得他更为出尘,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来,站在她的身前,将她整个人都快笼在了阴影之中。 妙珠辨不清来人的身份,自入宫后她就一直跟在裴嬷嬷身边,见过的贵人少得可怜,而眼前的人又是男子,她是更没机会见过,他身上的衣着打扮更没有任何能为她提供线索的地方...... 她只能大约猜出,他大抵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她下意识同他道歉:“公子勿怪,奴婢着急一时没有看清路。” 第10章 赶走了的狗,从来都不知道主动…… 明日就是中秋,太皇太后办了一场家宴,她传协王陈怀霖今日提前入宫。 方才陈怀霖先是去拜见帝王,这会从乾清宫出来后,又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拜见她老人家。 陈怀霖到了弱冠之年就已封王,他比陈怀衡年长三岁,如今二十一岁。本来皇子封了亲王之后应当前往封地,亲王就藩,这是大昭自建国以来就有的法制,然而太皇太后建议陈怀衡将他留下在京城之中。 陈怀霖是个能干的人,留守京城也能协助帝王。 陈怀霖的协王之称亦有此意。 只是......陈怀霖这人又叫人不得不去顾忌,然而太皇太后说出这事之时,陈怀衡竟也不曾反驳,真的留下了他在京城任职。 陈怀霖方才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心中想着事情,上了拱桥时也不曾注意,倒没想到同另外一个同样不看路的人撞到了一起。 陈怀霖低着头,就见那个小宫女圆润的杏眼已经痛得泛了水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先听到她的喏声道歉。 陈怀霖闻此,抿了抿薄唇,道:“姑娘这话便有偏颇了,这如何能怪你呢?倒是你......鼻子没事吧。” 就在这时,许是福至心灵,妙珠觉着鼻腔中涌来一阵热流,她伸手一摸,就见指尖沾血。 她手忙脚乱从身上去摸帕子出来,一条白帕却先递送到了眼前。 那是一条极其简单的巾帕,纯白无色,没有刺着任何的花样,饶是如此,那条白帕子在那双漂亮的手上瞧着竟也不显单调,反倒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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