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去了三年,我只收到三封家书,信中也无其他,不过就是报个平安。他娘死得早,我一个老汉孤苦无依,实在经不得任何波折。那时候,我用尽人脉,想将儿子调回来。可惜他们给出的答复很明确,若说其他人,倒也还罢了,马蔺军不行。” “没过多久,也就是明和五年秋。西北传来消息,我儿所在的那支军队被孟远川下令出征,但在半道上却因遇到黑沙暴而失踪,大可能已经丧于沙丘之中。这支军队的大部分成员都原属马蔺军——二位殿下,你们信吗?——这哪里是失踪,就是被他害了!” “我求兵部复审,兵部却认为此事并无蹊跷,他们的人都没去西北看一看,马上就盖棺定论。我只得写了血书要告御状。我跪在大明宫前参他的血书,陛下连看都没看到,中书原样打回来,扔在雪地上红彤彤一片。我四处碰壁无门,还被逼迫辞官,若非为我儿申愿的一口气在,恐怕我也随他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西北却总是没有消息,连尸骨都没有找回来——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去找。我被罢了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去求同族的王晋帮忙。可王晋只劝我斯人已去,不要固执。大约是见我可怜,他叫我在他家做了教习。在他家日子长了,我发现,王晋与孟远川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密切。” “好几次,孟远川那边的参军回京来,都必与王晋密室内交谈。从我探听之下,孟远川养着一支叫做‘九思营’的私兵。这只队伍不被兵部吏部所知,只听他一人管辖派遣。且这支军队,向来不在南楚土地上作战,反而是游离在月离或者北齐。”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以公费养私兵,寻找月离的宝藏啊!” 听得这话,李嘉世与李卿明都愣住了。 月离西北的一个小国家,他们生活在沙漠中,几乎不与外人有交集。北齐铁蹄朝着西北进发谋划北凉的时候,才发现了月离。 小小一国,鸡肋之地,北齐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北凉——越过北凉,拿下西北四郡,那南楚就成了被砍断脚的肥羊。 北齐与南楚在撕咬北凉的过程中,殃及月离,致使其亡国于南楚历天丰十三年。但后来,北齐也没能拿下北凉。北凉最终降服于南楚,如今的凉都就在孟远川的大军脚下。 没过多久,月离遇到了史上最大的地动,皇城月都及周围建筑都塌入地下。祸不单行,一场百年不遇的黑沙暴又席卷月离,从此月离就消失在史书上。 盛传他们的月都,藏着数额巨大的财宝。 难道孟远川真的信了这个传言,派人去寻找宝藏吗? 王昌有些激动:“孟远川降服北凉后,几乎是坐在一座宝矿上,他怎么会缺钱花?朝廷每年雪白的银子划到西北去,他却还年年败仗,是为什么?——西北不能和平!西北和平了,他孟远川就没用了!如此他还贪心不足,要去找月离的宝藏,以我朝廷将士之性命,去填补他无穷尽的欲壑!” 王晋的声音颤抖着,可气却不弱,依稀可以听到当年的豪情:“我也曾是驰骋疆场的热血汉子,现在却只能在此苟且偷生。我的儿也是铁骨铮铮的少年英才,却做了不明不白的摸金鬼!如今,我的儿都不知葬身何处!叫我怎么能不恨!” 第5章 金都命案5 孟远川贪墨的问题,在朝中确实引起过不少的风浪。户部侍郎蔡晟去巡查西北道,其实就是陛下对孟远川贪墨一事做出的回应。 有些人就指望着算盘仙君蔡晟能一举算出孟远川的罪孽,没想到他死了。 如今,这王昌居然又提到了“月离宝藏”的问题! 李嘉世听过,蹙眉问道:“这也只是你妄自揣测罢了。难道你有证据吗?这些和王晋又有什么关系?” 王昌道:“我在王晋家五六年,一直装作哀默心死的样子。王晋对我失了戒心,被我知道了他的密室。明和十四年的某日,我曾趁其不备,偷偷进去过一次。你可知,那巨大的西北疆域图就挂在墙上,细到村庄流水,甚至于高低丘壑,都展示于上,精密无比。尤其是月离的部分,虽未能增补完全,可虚实之间,似乎已有了框架——试问,月离早就降服于北齐,且一片大沙漠有什么好看的,他孟远川挂着人家北齐的地图——其心不难测吧!” “只可惜,不久后,王晋大约也猜到我曾私自进入过密室,故而他便将我荐出去,做了这个劳什子县丞。听起来好似是帮了我,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摆脱我这个累赘。” “去年十月,王晋奉命巡察陇西道,要去半年。这半年,我的身子也逐渐不行了,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儿子说自己死得冤枉。好巧不巧,就在王晋回来的前几天,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封陈年旧信。这封信是王晋亲手写给孟远川,建议他全面清理马蔺逆党,宁可错杀,以绝后患。我与王晋自小相识,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字和章。十多年,我的仇人竟就在自己身边,你问我杀人动机,我问你这够不够?” “你大可以以此为证,报官处理。”李嘉世问。 王昌呵呵一笑:“官官相护,是我朝官员的立身之本。我烂了双手所写的血书从中书扔出来,好似一堆废纸,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何况,这一封薄薄的信?” “这信是谁给你?可还在你这里?”李卿明追问。 王昌冷笑道:“我不为你们办事,自然不会告诉你们。” 李卿明知道王昌走了绝路,自然不会出卖对他来说“有恩”的那个人,多问也是无益。天色不早,自然是先结这命案为善,故而又追问杀人细节:“你是如何哄骗王晋来此处与你会合?” 王昌鼻涕眼泪糊满了一张脸:“好就好在,我儿时失踪在沙漠中,无人知道他是生是死。王晋回京前一个晚上,卫队停靠在通县城外,预备第二日进京。我偷偷去找他,言说收到几张地图,好似我儿手笔,画的好像是西北某地。我言辞迫切,希望明日与他在云朋客栈私会一面,希望他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舆图。” 李卿明点头:“怪道他进屋先看有没有笔墨,大概是要点评那张舆图。” 王昌道:“可怜那老家伙在官场纵横几十年,还如一个孩童般无忌,竟真就一个人赴约前来。云朋客栈在官驿边上,二者都曾因地动塌陷,是我主持的重建。我知道地下有条废弃的暗道直通驿站,故而早就埋伏好了。不妨告诉你,凶器也在那条密道里。二位爷,这就是全部。” 李卿明又问道:“我有些好奇。你接到报案来到现场,立即就以三品大员死于非命的理由,将王晋转交给了刑部。按律,通县的案子,一般由通县处理后才上报刑部复核。明明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把王晋的尸体扣押几天后再转交,这也便于你潜逃。为什么你要急着报给刑部?” 王昌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接话。 他话说得太多,情绪又太激动,这口气,仿佛耗尽了他剩余的所有精力:“无所谓,我懒得再演了。” 话说完,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他的眼泪已经流干,所以双眼木然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昭王李嘉世听过后,一直沉默着。案子很简单,因怨复仇,人证物证俱全,凶犯也已认罪,可是牵扯出来的事情却又多又杂。 孟远川是他的亲舅舅,也是南楚的第一将领,围绕他的谣言太多了,嘉世信一半不信一半。他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卿明轻声提醒:“大哥,陛下让您来主审此案,想必是要低调解决。王昌所说的这些,只有杀人的过程可验证为真,其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依我看,只以仇杀结案,剩下的,陛下自有圣裁。” 李嘉世点头,只得命人押解王昌先下去。 但只听得咣当一声,那王昌居然挣脱看押,以头撞地,顿时血流不止,死在了当地。 两个卫士立即跪下请罪。 嘉世摆摆手:“他毕竟是兵部出身,你们累了一夜也是防不胜防。不怪你们,只是以后应更当心才是。” 从诏狱出来,天色已经发白,雨也已经停了。昭王的马车马不停蹄地往宫中赶去,为的是尽快复命。 卿明在半途中叫停马车,低声道:“大哥,我无令不得入宫,就不陪着您了。” 这是规矩。 李嘉世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夜,我叫人送你回去。” 卿明轻轻点头。 远方的大明宫巍峨如山,遮挡着后面即将升起来的一轮红日。李卿明遥遥看了一眼,有飞鸟相携从光影中掠过,好似光阴中的点点墨迹,书写着时光匆匆。 “殿下,我们走吧。”卫士呼唤。 “走吧。” 第6章 金都命案6 王晋的命案一夜就告破。 玄晖殿外一小缕朝阳在地板上铺陈开来,闪到了明和皇帝的眼睛。明和皇帝才睁开眼睛,就听见大太监王云生急促的声音:“陛下,陛下。” 明和皇帝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 王云生道:“陛下,孟元帅的战报到了!” 明和皇帝从榻上翻起来,越过影绰的床帘,一把扯过战报。从头读到尾后,皇帝将战报狠狠摔在地上,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云生一点也不敢回应。 皇帝身后,半夜被唤来侍寝的林美人还没有十分睡醒,被皇帝的声音被吓得一怔,帐中如瀑长发与软纱寝衣混在一起,微微颤动。 “岂有此理!”皇帝又大喝一声。 林美人急忙掀帘出帐,将战报收拢了放在桌上,不敢听一词,踩着鞋就匆匆离开了寝殿。 明和皇帝不敢相信,把那战报拿起来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孟远川夸下海口的白石坡一战,五万精兵遭困,损失惨重。不仅如此,齐国更是因此下了战书,言说若不让出北凉故都,则十万大军进攻定西。 战败两个字在明和皇帝的眼睛里忽大忽小,终究把他晃晕了。他气愤地瘫坐在榻上恨恨咬牙,气得心血都上不来。王云生急忙上前拍匀皇帝气息,却又听闻昭王李嘉世求面圣,为的是来禀告王晋的案子。 压着心里的怒火,皇帝招手叫人进来,听昭亲王讲述王晋之死始末。 听到后面,燥烦难捱,皇帝一迭声骂道:“该死的奴才!风雨这么大!还不快把窗户关上!” 几个小太监进得来,匆匆将窗户关严。近来天气不好,皇帝的脾气也不好,为着这窗户开开关关的事情,几个当值的太监连着好几天都吃了板子。 窗户关上,大殿内更显寂静,唯有李嘉世的声音字句清晰,缓缓道来。 明和皇帝问道:“王晋和孟远川的信,可确有实事吗?”他又将战报递给李嘉世,“自打王晋出任兵部尚书以来,孟远川的仗打得是越来越古怪。钱没少花,败仗吃了不少!”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7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