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只顾保存自身富贵、性命,把面皮丢得干干净净。 见怀中的赵弘哭得唇乌面白,赵明枝十分忧心,她无意与众人再做纠缠,挥手让内侍去召见医官,将弟弟抱去了偏殿。 *** 石屏后,赵明枝看着赵弘服药睡下,确认他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走出屏风,只见几步开外站着方才与赵弘陪坐的妇人。 对方揉着手里早已皱巴巴的帕子,脸上满是忐忑之色,急急上前问道:“三公主,陛下他……” 这妇人乃是太上皇后宫嫔妃李氏,因她不甚受宠,被分派住在偏僻宫殿处,城破时与侍女躲进枯井里,侥幸逃过一劫。 看到李太妃等在外面,赵明枝一下子就蹙起了眉。 她从前没有多想,此刻倒是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太上皇的妃嫔中只剩李太妃一个跟着南下,上一世就一直由她照顾赵弘,在赵明枝的印象中,此人的表现也始终殷勤小心,对赵弘更是体贴周到。 南行路上多有坎坷,跟随帝驾的宫人足有数百人,而能管事的人所剩无几,赵明枝只顾着打理大小事务,又要安抚人心,想着李太妃温柔贤淑,又曾生有一个女儿,应当能照顾好弟弟。 可是方才她进垂拱殿的时候,赵弘在殿中哭得已经到了伤身的程度,这李太妃却只知道躲在一旁,别说去哄了,甚至不曾召唤太医。 等到赵明枝将弟弟抱出来,煎药也好、擦洗哄劝也罢,此人都只是站在外头,并无半分动作言语。 她不由得记起了一件旧事。 彼时已经南下颍州,赵弘有夜梦之症,几乎无一日能安寝,李太妃就带着随身宫女在隔壁搭了个小床,对外宣称方便照顾天子。 可不管李太妃如何细致入微,天子的睡眠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赵明枝当时只以为是弟弟生来体弱,又受了惊吓,还特地着人四处外出探访名医。 然而大夫们给赵弘诊脉开药之后,每每没有什么作用。 唯有一回,那大夫多问了一句夜醒之后,都如何处置,李太妃明明就站在一旁,却是一句都没有说,最后还把宫女招了进来回话。 当真是事事亲力亲为吗?
第3章 做数 毕竟都是无法证实的事情,赵明枝将心中怀疑压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经歇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李太妃顾不上旁的,几步追到赵明枝身边,急急问道:“三公主,妾身方才听得诸位相公大臣在殿里说话,是不是北边肯将太上皇同宗室、臣子放回来?这说法能有几分做数的?” 赵明枝摇了摇头,道:“贼子反复无常,什么时候说的话做数过?” 李太妃神色失望,强忍片刻,却仍是耐不住道:“那张协律到底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不比我们隔得那么远,他自家经历过事,熟知情况,既然能带这样的信,想来有几分把握,不是信口胡言,况且还有太上皇手书在……” 赵明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太上皇而今什么情况,娘娘当真不知?” 李太妃犹豫道:“再如何也是我朝太上皇,北人当礼让三分……” 赵明枝心中冷笑,问道:“那依娘娘所言,应当如何才好?” 李太妃一时激动,连忙道:“狄人残忍,个个兵强马壮,我朝如何能挡,说不得赶紧凑齐了他们要的金银人马,快些送得过去,以免陛……以免百姓受苦受难,也不用再叫太上皇同一干皇家受苦。” 赵明枝懒得同她多说,只道:“朝中政事自有陛下做主,便是陛下一时不决,也有诸位相公、官人们商议,我等只要照顾好陛下便是。” 她行了一礼,复又道:“陛下方才歇下,我去守一守,娘娘自便罢。” 语毕,径自退了回去。 赵明枝一走,李太妃就将脸上讨好的表情收了起来,也不坐下,也不离开,只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的神。 她的贴身宫女这才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娘娘,公主怎么说?她肯不肯帮着去劝陛下的?” 李太妃神情难看,咬牙切齿道:“这蹄子一步登天,只顾着做她金尊玉贵的公主,日日拿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哪里会管旁人的死活……”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里头也带出了几分哭腔,道:“只可怜了我的宝珠……太上皇自家都顾不了,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年纪,落在那群贼狼手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我只恨把她生得相貌太好……” 那宫女也跟着泪流起来,道:“那可如何是好?娘娘,咱们不如还是去劝劝陛下吧?他毕竟还是个小儿,想来比起三公主要好说话许多。” 她顿一顿,又道:“再一说,朝中哪有几个大臣是亲友故旧全在的?谁人没有几个亲眷不得已随了太上皇北去,只要陛下肯开口,应当不会有人真出力大拦着……” 当着这个带着自己躲进枯井,救了自家一命的心腹,李太妃无须遮掩心思。 她恼道:“你当我没有劝过!陛下白日里被那些相公官人们围着,又有那赵明枝时不时来打点,等他睡下了才肯走,我只晚上才能同他安静说几句话,只是回回叫得起来,他不是哭闹,就是发脾气,说得多两句,就吵着要找赵明枝,哪里肯听我的话!” 又恨声道:“真是个养不熟的……枉我日日守着他,平常连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 宫女一时无话,过了许久才只得道:“虽如此,也别无他法,少不得再试一试——娘娘,如今境地,宝珠殿下可得全仰仗你了!” 提到自己的女儿,李太妃心酸又心疼,不免试泪道:“那群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好歹也等人过了及笄礼过了再来,多少得太上皇一个公主封号在身,在北边才不至于被人轻慢。” 又吩咐道:“便是陛下夜晚不醒来,你我也要记得多多把他叫起才是,好好说一说北边苦处,叫他早些拿定主意,哪怕太上皇回不来,好歹也先把小女儿辈赎回来了。” 最后忍不住恶狠狠发愿道:“总有一日,叫那赵明枝也吃到苦头!” 那宫女站在一旁随声附和,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众人随天子南下,按理来说后宫之中乃是李太妃辈分最高。 偏偏遇得新陛下上有个亲姐在,一登位就得了公主封号,硬生生压了李太妃一筹。 这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天子年纪小,时时都要找长姐,而那三公主赵明枝一向机敏,手下还有藩地的数百亲兵在,是以平日里我行我素的,哪怕对上朝中两府大臣时也少有怯弱。 自家太妃原本就没什么心计,否则往日又怎么会被后宫一众妃嫔排挤,又被太上皇多年冷落? 一旦两边对上,谁人会吃苦头,难道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 赵明枝退回屋内,静静看着床榻上身体蜷缩的幼弟。 赵弘两颊微凹,面色苍白,形容瘦弱,即便是服了安神的汤药,依旧辗转反侧。 他时而皱眉,时而胡乱踢脚,将身上的被褥蹬开,喃喃呓语:“阿姐,阿姐,救我……” 赵明枝连忙坐到床榻一侧,小心捉住了弟弟的手。 小儿的手指细且短,上面还有散布着没有痊愈的星点伤痕,她握在手里,只觉得柔软极了,心里蓦地就恍惚了一下。 仅仅就在一年之后,敌寇再度破城而入,冲进临都的新皇宫。 其时,就是这一双细瘦的手奋力抓起长剑,挡在她面前。 他鲜血迸射、拼死护卫的景象宛然在目。 赵明枝鼻端一酸,轻轻抚着弟弟的背,低声道:“阿姐在这里。” 赵弘往她怀里靠了靠,攥着她的手,终于舒展眉心,慢慢恢复平静。 确认怀中人已经熟睡,赵明枝这才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 看着赵弘的童稚的睡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能够自己选择,弟弟又何尝愿意做这亡国之君? 然而乱世之中,无论人君还是百姓,都与草芥无异,不管他们姐弟二人躲去哪里,绝无偏安可能。 况且立于帝位之上,身后有亿兆百姓,又岂容他退缩?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进了。 她悄悄走出屋子,对着门口等候多时的玉霜问道:“吕贤章人在何处?”
第4章 垂青 寒风穿堂而过。 吕贤章身着紫色官袍,纵使冻得直哆嗦,依然不肯躲到一旁,而是特地杵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 他不到而立之年,相貌俊逸,中等身量,只是比起寻常人略瘦一二分,此刻垂手侧目而立,颇为不安地道:“不知殿下有何事?不如召见两府大臣一同商议……” 如果按照大晋旧例,天子年幼,当以太妃垂帘。 只是此时后宫仅剩的李太妃全然不堪大任。 她当日一听说要自己听政,就千躲万躲,对着百官哭诉,说众人欲要陷其于不义,又说将来太上皇、太后并诸太妃得知,实在无法解释,是以连挂名都不肯。 与此相反,幼帝赵弘的胞姐赵明枝却是深明大义,又沉着冷静。 天子年幼,还有伤病在身,时常耍些小儿脾气,百官束手无策时,俱是由赵明枝出面安抚。 除此之外,她手中另有自藩地带来的数百亲兵,南下途中每日提前布置,安营扎寨,可以说多靠着这一位三公主,众人这一路才不至于被天枕地,餐风宿露。 吕贤章虽然特地偏开头,却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座上的赵明枝。 确认两人之间并没有隔着屏风,而是直直相对,毫无阻隔之后,他心中的忐忑之意愈发浓了起来。 吕贤章少时一心读书科举,高中榜眼之后才与当朝宰相家的孙女说了亲,只是两边六礼刚走完,那一位娘子就在随父回京的途中病殁了。 婚虽未结,定亲已成,吕贤章持身以礼,就为这一个没缘分的夫人守了一年节。 如此君子之行,自然让人赞叹。 彭相公不舍得放走这一个孙女婿,索性招他为婿,又将才及笄的幺女许了过去。 这一回倒是样样顺利,谁知临近婚期,相夫人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生母故去,彭娘子少不得要守足孝三年。 然而好不容易彭家的孝期守得七七八八了,又遇得吕贤章的老父亡故。 就这般坎坷辗转,最后撞上北狄头一回南下,彭相公为阻天子降敌,力谏不成,最后自请辞官。 至于城破之时,贼寇上门说降,答允给他高官厚禄,屡被坚辞之后,一气之下,将彭府上下数百人屠戮殆尽。 吕贤章得知消息,悲愤之余,更是无心自身婚事,耽搁到了今日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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