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点头应下,将人送至院门外。 天边霞光渐染,云霭流金。 行至院门处,魏知砚忽地驻足,似想起什么要事,“还有一事,昨夜没机会告诉你。” 薛南星脚步一顿,“何事?” 魏知砚牵起她的手,“父亲与薛大人商量过了,说想将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 “下个月?”薛南星眼睫轻颤,眸光几度明灭,才自唇角勉强牵起一抹笑,“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你知道的,我才回府不久,连薛家大小姐都没学会怎么做……” 魏知砚温言笑道:“做我的娘子,只需做原来的你便好。” 薛南星正欲再言,却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明显紧了几分,心间莫名滑过一丝冷意。 她默了一默,沉静地垂下眼帘,算是答应了。 魏知砚抬手为她拂开鬓边散乱的青丝,指尖流连间,深深凝视她片刻,“回去吧,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薛南星轻轻应了声,看着那道颀长身影没入漫天霞色之中,眸色渐寒。 …… 待薛南星回到房中,她盯着桌案上冰冷的食盒,只觉里头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如有实质般在房中弥漫,化作无数粘稠的触须,顺着肌肤攀爬缠绕,挥之不去。 她整个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再忍不住,踉跄着冲进内室,伏在铜盆边干呕起来。 直至最后一丝气力耗尽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如同被抽了脊梁骨,正自栽倒在榻边,青丝散乱,冷汗涔涔。 薛南星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思绪却异常清明起来,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纠缠盘旋,打成一个又一个结。可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陆乘渊为何要隐瞒面见蒋昀的真实缘由。 魏知砚的言辞已不可轻信,她必须设法进宫面见陆乘渊问个明白。还有那内侍的画像,需得尽快绘就交给凌晧,迟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她咬紧牙关想要撑起身子,可四肢仿佛灌了铅,连抬手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薛南星艰难地仰起头,目光涣散地望向外间,想再看清楚什么。然而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光亮如同被墨汁浸染,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很快,眼前一切坠入无边黑暗,她再没有任何知觉。 第129章 囚禁“夫人,你太不乖了。”…… 薛南星幼时最是耐不住性子待在府里,一得空便往程府跑。外祖父书房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总叫她挪不开眼,南海的砗磲贝、西域的水晶透镜、甚至还有一尊会报时的鎏金自鸣钟。但最令她着迷的,却是角落里那副半人高的骸骨架子。 “乘渊哥哥,快看这个!我偷偷数过,足足有两百零六块呢!”她踮着脚,指尖轻点骸骨泛着冷光的指节。 陆乘渊蹙眉后退半步,“这是……人骨” “嘘!”她慌忙拽住他的衣袖,“是仿的。外祖父说是什么……石膏混着瓷粉?”小脸突然凑近,“你摸摸看,冰凉凉的。” “也怪瘆人的。”少年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哪里瘆人?”她不满地嘟囔,“多精巧啊。你看这脊椎,一节节像小玉连环似的……”见他要走,急忙扯住他腰间玉佩的穗子,“别走嘛,再陪我看看……” “我不看!” “看嘛,看嘛……原来是铜丝连起来的……” “不看!” “当心!” 少年一回身,不料撞上身后的书架,整座檀木书架剧烈晃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慌忙扑上去扶,书架虽稳住了,顶层却摔落一个描金锦盒。 身后的书架一晃,一高一矮两个身形赶紧扑身去扶,书架是扶稳了,上头却掉下一个锦盒。 薛南星几乎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见到锦盒“哐当”一声摔开了。 锦盒裂开,半块青玉坠了出来。 “这上头怎么刻着半只虫子?”她捏起玉佩。 陆乘渊凑近细看“不是虫,是蝉。” “蝉?”她翻来覆去地看,”那还有半只呢?摔哪儿去了?“不等回答,已提着裙摆趴在地上摸索。 地上都不见,她便一头钻到书案下,阴影渐渐笼罩过来,四周忽然静得出奇。 “乘渊哥哥……”她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她慌忙想退出去,可任她怎么挣扎,身子却像陷在泥沼里。忽然,她发现按在地上的手变了——纤长的指节,淡青的血管,分明是双成年女子的手。 她茫然抬起手,玉佩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掌心。只是这半块玉浸透了鲜血,黏腻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视线下移,一具尸体横陈眼前。被剖开的腹腔像张狰狞的嘴,露出里面青白的脏器,是她亲手解剖的外祖父。 她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一具薄棺。腐朽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转身刹那,对上一张灰白的死人脸。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站在义庄中央,四周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 薛南星强自稳住心神,想要再看清外祖父的遗容,可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快追!格杀勿论!” 那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衣。 屋内漆黑如墨,唯有窗棂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薛南星缓了好半晌,自混沌的梦境中抽离出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她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隐约听到阵阵蝉鸣,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竟已入夜了…… 她想起与凌晧的约定,心下焦急。强撑着想要起身,浑身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沉重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那点锐痛才勉强支起身子,一点一点挪到床沿,再扶着墙壁一点一点踉跄往外,短短几步路,走到书案旁时,已是汗如雨下。 薛南星扶着书案急促喘息,颤抖的手指摸索到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亮,她这才惊觉自己已换回了女子装束。可她顾不上想是谁替她换的,只知道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完 成画像交给凌晧。 她铺纸研磨,可就在笔尖即将触及纸面的一瞬,余光扫过书案一角,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这张书案,……是新的,新的! 薛南星瞳孔骤缩,猛地擎起油灯转向一旁的书架。刺骨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激得她浑身战栗——书架也是新制的。 本就苍白的面容霎时血色尽褪,她伸出冰冷的手指,抽出一本、两本、三本……书册内容依旧,却全都散发着新墨的气味。 油灯在她手中剧烈晃动,昏黄的光晕扫过房间每个角落。不止书案书架,连窗棂上的雕花、床榻边的绣墩、甚至是帷帐上的流苏,所有物件都崭新得刺目。 这里根本不是薛府,而是一个精心复刻的囚笼! 薛南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本能地冲向房门。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拽动门闩,可回应她的只有金属锁链冰冷的碰撞声。 是锁,门被人从外面牢牢锁死了。 她踉跄着转向窗棂,可窗户同样纹丝不动。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却又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击碎:必须逃出去,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 这个意念给了她些许力气,她发狠般用肩膀撞向房门,木门却连震颤都不曾,旋即转身扫视屋内,目光掠过瓷瓶、矮凳、案几……最后定格在一张红木角几上。 可当她刚抬起角几,下腹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蜿蜒而下,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然后再也止不住。 那血泊像有了生命,贪婪地向外扩张,渐渐浸透她的绣鞋,仿佛要将她一点点吞噬。 她死死捂住小腹,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想从这滩血泊里逃离,仿佛这样,这些血就不是她的了。 可脚底已经沾了血,每退一步,绣鞋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猩红的印记。惊恐与疼痛交织,她浑身脱力,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 冰凉的触感透过裙料渗进来,她怔怔望着地上凌乱的血脚印,看着自己染血的绣鞋,竟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血泊……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蒋昀的尸体也是这样浸泡在血泊中,唯独那双靴子不翼而飞。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凶手为何要脱掉蒋昀的靴子,这双靴子到底隐藏了什么。此时此刻,断掉的一环终于接上了,凶手想隐藏的正是靴底沾满的血。 薛南星强忍腹中绞痛,缓缓闭目。疼痛渐渐消失,她又回到了撷芳殿,推开门,见到一道华服身影,是蒋昀。 他在堂中与陆乘渊激烈争执后,因喉间不适饮了口水。他不愿让下人看见颈间红痕,也无意赴宴,便独自掌灯前往寝殿更衣。行至榻边时,靴底突然踩到一片湿滑。他疑惑后退,提灯照看,赫然发现一滩暗红血迹。 惊骇之下,他欲唤人相助,却发觉喉头刺痛难言。手指刚触及颈部,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不多时,内侍端水入内,见其倒在血泊中,自然以为已然气绝。以致薛南星进去时,也被大量血迹迷惑。 可她再一细想内侍的供词,并无一人确认过鼻息。而她真正接触蒋昀的尸体,也是在追查黑影返回之后。 而这期间,唯有薛茹心独处殿中。若蒋昀当时只是昏迷,而后才遭蝴蝶钗刺喉…… 薛南星猛然睁眼,那这个人就只可能是她——薛茹心! 至于她为何要脱去蒋昀的靴子,正是怕自己发现靴底沾染的血迹,从而猜到蒋昀是生前曾踩到那滩血水,知道那摊血是被提前做了手脚,泼在榻边的。 一念及此,所有线索如珠串般串联起来: 薛茹心先是随陆乘渊离开琼华殿,又在撷芳殿前刻意叫住她,与她说那许多话卸下她的防备。进殿后明明惊惧万分,却坚持跟到尸体旁假意帮忙……还有那声恰到好处的惊呼,所谓的“有人影”,不过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好趁机对昏迷的蒋昀下杀手。这也解释了为何尸体毫无挣扎痕迹,那看似捂住伤口的手,根本是事后摆出的假象。 想到这里,薛南星浑身发冷,心中一阵钝痛,腹中疼痛竟显得微不足道。她居然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凶,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发现蒋昀未死,明明只差一步就有机会拿到解药。 解药!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去南风馆,要找到那个内侍。 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她试图站起,却因失血过多再次跌跪在地。她索性以肘撑地,拖着染血的裙裾向门口爬去。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门框时,木门突然“吱呀”洞开。 “哎哟,我的天爷!”一道带着吴地口音的惊呼从头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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