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艰难仰头,看见个穿着靛青粗布衫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似被这满地血和她惨白无色的脸吓着了,急忙扑跪下来搀扶,“少夫人怎的私自下床了?若让少爷瞧见您这般模样,奴婢这身骨头怕是要……” 一声“少夫人”入耳,薛南星浑身一震,耳中嗡鸣作响,再听不清后面的话。 苍白到近乎死寂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冷笑,喉间挤出几个气音,分明几不可闻,却字字浸着讥诮,“少…夫…人?” 那妇人似乎并未听到,只顾扶起她,口中絮絮叨叨,“那大夫明明说药效不会这般快,怎的会这样……唉,本就昏睡五日水米未进,眼下又……” 薛南星原本涣散的眸光突然一凛,喉咙也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五……日?” 那妇人一怔,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言了,立马闭紧了嘴。 然而这两个字仿佛一根针尖扎入薛南星心头,她猛地挣扎,“放开!”却被枯瘦的手死死攥住。 “少夫人使不得啊,您出了这么多血,身子虚弱,若再妄动只怕……” “我说放开——!”突然一声厉吼,声音依旧不大,却似利刃出鞘,眼中迸出冷厉寒光,直直刺向那妇人。 那妇人被这目光刺得一颤,随即却沉下脸来,手上力道又重三分,“少夫人莫要任性,今日便是死,也得死在这屋里头!”她常年做惯粗活的手像铁钳般,三两下便将虚弱的薛南星按回榻上,“您且安生躺着,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刚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等等。” 妇人慢悠悠转回身,只见薛南星惨白的唇轻启,只说了四个字:“我要见他。” 见主子态度放软,妇人面色稍霁,斟酌道:“少爷公务缠身,今儿个来瞧过您了,怕是要明日才能来。”一顿,又道:“少夫人宽心,少爷明日定会再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请大夫来诊脉,可再耽搁不得了。” 薛南星近乎绝望地垂下眸,目光落向地上的血水,眼中尽是惘然与不解,她张了张口,突然哑然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妇人喉头滚动,却终是一言不发。正欲离去时,又听得薛南星道:“我要喝水。” 那妇人听她声音气若游丝,迟疑地看了眼地上的血泊,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桌案边,终是走到桌边 斟了盏茶。就在转身的瞬间,后颈突然一阵吃痛,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身体是她自己的,其实薛南星到底怎么了她怎会猜不到,只是她不愿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满心满脑只有“离开”二字,离开这个让她作呕的地方。 所幸身下的血已渐渐止住。薛南星忍痛换上妇人那件粗布衣裳,仍咬着牙,拖着虚浮的脚步往外挪去。 推开门的刹那,山风迎面扑来,刺骨的寒意再度蔓延上来。 她原以为魏知砚将她关在魏府或别苑,可眼前分明是座荒废的山间孤院。除却身后这间屋子和旁边一座摇摇欲坠的农舍,四野空旷,唯有山岚呜咽。 农舍里还亮着灯,想必是那妇人的住处。薛南星屏息贴在门边窥探,但见院门处赫然立着两个佩刀守卫,正来回踱步。 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借着夜色的掩护,贴着墙根阴影,借着柴堆掩护缓缓移动。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待守卫转回身,她趁机翻过矮篱,跌进院外的草丛。 院外便是山道了,山道旁零星散布着几间农舍,她蹒跚着走到最近的一间,将染血的衣裙塞进墙根的柴垛,尔后朝着反方向艰难前行。 身体已经没多少力气,双腿如灌了铅般越来越重,眼前景象也开始模糊扭曲,她只怕撑不到走到大路了。 就在她即将不支倒地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和车轮声。 有马车过来…… 薛南星心头一紧,拼尽最后力气滚入路旁杂草丛中,透过杂乱的草茎,她看清来者,是一辆朴实的青篷马车,并非魏府式样。 腹腔都要被撕裂了,可在这剧痛之下,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明起来。她努力回忆方才种种,想起那妇人所言“少爷明日才会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夜色如墨,那辆渐近的马车恰似划破永夜的一道流光。 薛南星睁大双眼,干裂的唇颤抖着翕动,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呼救,却只吐出几不可闻的气音,于是只得努力抬起手臂,然而手也没了力气,在半空中颓然垂下。 马车声渐行渐远,她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可就在她以为希望即将湮灭之际,车轮声戛然而止。 恍惚间,似有人踏叶缓步而来。 蒙眬的视线里,一双锦靴停在眼前。 那人蹲下身,一道温凉的触感落在她的眉眼,尔后掠过轻颤的眼睫,描摹过脸颊、嘴唇,最后捏住她冰凉的下颌。 寒意自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薛南星想挣扎,想嘶吼,可这副身躯再挤不出一丝力气,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渐渐模糊,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意识一点点吞噬。 随着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熟悉的温润嗓音裹着夜风灌入耳中,“夫人,你太不乖了。” 第130章 哀求“跪在地上求我!” 两日前。 驸马毙命案已经查了三日,人证物证是全了,却桩桩件件皆指向凝辉殿内那位“抱恙静养”的昭王。 昔日陆乘渊权倾朝野,杀伐决断令人胆寒,满朝文武莫不噤若寒蝉。而今稍露颓势,便遭群起攻之。 这三日来,弹劾奏章如雪片般堆满御案,尤以太子最为激愤。驸马蒋昀身为半个太子少傅,太子闻讯后竟在德政殿前长跪两昼夜,以头抢地恳请严惩凶手,最终被罚禁足东宫一月。自此,朝野议论纷纷——有言皇上以养病之名行软禁之实;亦有揣测圣心仍在保全,暂避锋芒。 然不论何种说法,皆已默认了陆乘渊的罪名。 前两日崔海尚可借太后名义出入凝辉殿照料,岂料第三日拂晓,一纸诏书骤降。殿外侍卫尽数撤换为天子亲军神策卫,连洒扫宫女也全数更替。崔海、高泽等旧仆皆被拦在百步之外,不得近前。 这般阵仗,不知是案情有了惊天变故,还是朝堂上诛杀昭王的声浪已压不住了。 太医院直至中夜时分仍灯火通明,崔海在阶前徘徊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徐太医掀帘而出。 他忙迎上前,连礼数都顾不得了,急道:“总算见着了,怎么样?东西呢?” 徐正疲惫地摇头,“崔公公,您要的是解药,若是我有,何须等到今日?” 崔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可你前两日诊脉时,明明说王爷入宫前服的药丸见效,既是见效,为何不再制些?”他突然噤声,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莫非你也……好个徐正!王爷平日待你不薄,外头那些声音大一些就将你吓着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一股脑抱怨着,显然这几日没少受气。 “崔公公!”徐正猛地打断,胡须发颤,“我是从前跟着陆将军的军医,你觉得我会因为那点无羁之谈,就放任王爷的病情不管吗实在是这解药……”他重重叹气,“非我所能制。” “那先前那颗从何而来?”崔海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徐太医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是...薛大小姐给的。”见崔海变色,急忙补充,“万不可让王爷知晓!” 崔海当然知道为何不能说。这蛊毒最忌心绪动荡,前次服药后本已见好,眼见得止住了胸前那些血纹蔓延,偏生太后寿宴那晚又……倘若再提那个名字,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他眉头紧锁,长叹一声,“杂家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再说,眼下这般情势,杂家连凝辉殿的台阶都近不得半步,如何告知王爷。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杂家也不敢真的去求太后懿旨啊!” 徐太医面色愈发凝重,“其实还有一事……” 崔海见他欲言又止,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徐正喉头哽了哽,“前些日子……太医院里着了火,太医院走水,烧的正是禁药库房。” “什么”崔海脸色骤变,“你是说王爷的药……?” 徐正沉重颔首。 “糊涂!”崔海几乎要跳起来,“这等要命的药也敢不留后手?” 徐正愧色满面,“原想着薛小姐那颗真解药若能续上,何须再用那以毒攻毒的红丸?那解药可是真真正正能杀蛊的,所以……” “所以你一粒都没留?!” “府上还存着些。”徐正声音越来越低,“可王爷近来用药太猛,蛊虫已生抗性。如今虽只剩一只蛊虫,但这回蛊虫苏醒后若察觉同伴尽殁,极有可能会反噬发狂,我留的那一点红丸怕是不够。”他抬头看向没有半点月影的苍穹,“今夜三十月晦,王爷怕是要遭大罪了。” 崔海急得眼眶发红,“王爷这些年受的罪还少么?”话刚出口便觉失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颓然道:“罢了...咱家会想法子送些炭盆进去,热水汤药也断不会缺。若实在不成……”他咬了咬牙,“拼着这条老命,也要去求太后开恩。这些年太后亲自盯着王爷用药,兴许还有些存药。” 徐正点了点头,谨慎地环顾四周后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我虽不能随时进去,但圣上既命太医院遣药吏照料,我暗中安排了个妥当人。若有异状,必会即刻传信,公公且放心。” 崔海听了这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几分,郑重拱手,“有劳了。” 时值盛夏,凝辉殿内却透着刺骨寒意。 两名内侍早早便在寝殿四角都燃了炭盆,却仍驱不散那股森冷。其中一人偷眼望向床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碰了碰同伴的衣袖。 见同伴朝塌上努了努嘴,他鼓足勇气,躬身轻唤,“王爷,戌时已过,奴才们去给您备些热水来?” 床榻上,陆乘渊半倚着引枕,大半发丝已自髻中滑落,映着苍白的颊。他双目微阖,唇色淡得几乎与面色融为一体,没甚气力地说了句,“不必,退下吧。” 那内侍如蒙大赦,退出时,不忘朝外间的小药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靠你了”。 小药吏十分尽责,捧着个药盒肃立,心中反复默念徐太医的嘱咐:亥时服药,若子时寒气未消,即刻来报。 殿外蝉鸣聒噪,殿内却静得能听见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小药吏不敢懈怠分毫,强撑着眼皮,目光一刻不敢离开榻上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名身着青袍的药官捧着红木药盒,朝他招了招手,低声道:“你过来看看,这药盒可是拿错了?” 小药吏低头看了看手中乌木药匣,疑惑地掀开盖子,“不对啊,师父交待的就是红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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