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微微一揖,“回陛下,若臣还未想通,就不会今日才来了。” 景瑄帝缓缓睁眼,“既如此,你急着来做甚么,何事不能待明日早朝再奏?” 陆乘渊呈上一卷文书,“朱雀街暴民已尽数收押,经查皆非谣言源头。臣欲请旨,三日后午门问斩,以正视听。” 景瑄帝悠悠扫了眼张公公呈递至眼前的文书,“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声音不疾不徐,难辨喜怒。 陆乘渊垂首道:“陛下明鉴,谣言一日不止,朝野一日难安。” “杀便杀罢。”景瑄帝以指抵额,轻叹一声,眉间沟壑更深,“此事着实令朕头疼。” “谢陛下。”陆乘渊沉默一瞬,转而道:“不过于此事,臣尚有一疑。” 景瑄帝微微抬眼,屏退了殿内侍从。 陆乘渊方低声道:“审讯时,臣听闻先帝曾留有一道血诏……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话音落,景瑄帝眼睑一跳,语声陡然转厉,“你怀疑此事与那个废物有关?” 陆乘渊微一颔首,“前废太子虽囚于罪思堂,但毕竟没死。当年陛下虽肃清乱党,然十年太平忽起波澜,难保不是尚有余孽未除。陛下试想,家父虽战功彪炳,终究只在军中有些声望。而今谣言起于四方馆,闹事者多为文士。臣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逼陛下谢罪,好以替前废太子平冤为由——逼宫。” “岂有此理!”景瑄帝怒坐起身,“莫说什么血诏,即便真有——朕也绝不会将这江山拱手让与那个废物!” 陆乘渊上前两步,寒声道:“所以,臣以为,罪思堂那位……该上路了。人死如灯灭,纵有血诏亦是废纸一张。” 景瑄帝沉吟片刻,“朕留他十年性命,不过是念在手足之情。可这些年来,朕做了这许多努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可那些人竟然还不死心,还要逼朕!?好,朕就让他们看看,没了那个废物,他们还要如何?” “只是陛下,前废太子囚于罪思堂十年,民间素赞陛下仁厚,若此时无故赐死废太子,反而容易生出乱子。” 景瑄帝将语气缓了缓,“你的意思是……?” 陆乘渊唇角微扬,“不妨...送他一个不得不死的罪名。” “罪名?”景瑄帝唇边浮起一抹讥诮,“骄奢淫逸、结党营私,那废物的罪状早在十年前就昭然若揭,只是先帝视而不见罢了。” 陆乘渊道:“还有一案,至今尚未查明。” 景瑄帝眸光一凝,“说。” “康仁十二年,青峰崖。”陆乘渊眸色转深,“实不相瞒,此前奉密旨命人赴青州,已将那十一具遗骸尽数运回。倘若验明此案系前废太子指使,以程老先生和薛尚书昔日声望和地位,天下士林必不容他。”一顿,他抬眸看向景瑄帝,“而明日正是最好的时机。” 景瑄帝挑眉,“此话怎讲?” 陆乘渊沉声道:“魏家大婚在即,百官皆往道贺。太师忧心有人借机生事,已嘱臣增派神策军加强城防。臣思来想去,到底是敌暗我明,不如趁机布下天罗地网,令前废太子党羽无机可乘。” “届时陛下亲临罪思堂审讯,只要臣邀上两位前朝颇具声望的老臣一同见证。那废太子认罪与否,自有臣等三双眼睛说了算。那些叛党不是要谢罪书吗?” 鸦羽般的长睫下透着异常的沉静与冷意,“臣必让那废太子写得明明白白。” 景瑄帝闻言默了一瞬,忽地失笑,“未晚啊未晚,你为躲这婚宴,倒给朕派了个好差事。”略一沉吟,他摆了摆手,“罢了,就依你所言。” ***** 替陆将军平反的声音在京城足足闹了半月,终于踩着七月的尾声短暂消停下来,京城便也是在这样的日子迎来了另一桩大事。 八月初二,难得的黄道吉日。 巳时,一缕日光在云团子边镶了一圈金。接亲队踏着吉时已到,薛府外头簇拥着许多人。 薛以鸣官职虽不高,可魏家是何等世家,派头自然拿得十足,光迎亲的马队就浩浩荡荡排开十八列,朱漆彩轿更是华丽无比。 一对璧人,一个是当朝皇后胞弟、京兆府少尹魏大人,一个是故薛尚书嫡女,这般门第,这般排场,更是引得万人空巷。 他二人久别重逢,情定十年的佳话早在太后寿宴后就传开了,今日这场婚事,莫说是名门闺秀,就连市井百姓也都翘首以盼,要亲眼见证这桩天作之合。 魏知砚一袭大红吉服,勒马在前头,晨光流转,俊美无俦的脸虽有些许倦色,却更添了几分清逸出尘之态,将这喜庆的吉服穿出了别样风华。 街巷间人声鼎沸,忽听得一声稚嫩童音“新娘子出来喽!” 众人齐齐望向薛府大门。 但见新娘子凤冠霞帔,红盖头垂落,由人搀扶着迈过门槛。一旁的喜嬷嬷撒了手,朝魏知砚遥遥一福,“姑爷,吉时已至。” 魏知砚眉眼间漾开一丝温和笑意,翻身下马,接过有人递到眼前的一截红绸子。 方氏执起另一端递到新娘子手中 ,笑吟吟道:“这红绸花绳是月老落在凡间的姻缘线,专牵有缘人。今日系着你二人,从此便是连理枝、比翼鸟。待入了洞房,这红线才算圆满。” 盖头下的人似是一怔,纤纤玉指接过红绸,紧紧攥在掌心。 薛以鸣深深望了一眼,语重心长道:“此去魏家,不比在闺中随心。侍奉公婆要恭敬,相夫教子要尽心。你性子倔强,遇事多思量三分,切莫再如从前那般任性妄为。” 方氏轻拍他手臂,“老爷,孩子大了,再不舍得也得放手了。” 薛以鸣深吸一口气,笑着拭了拭眼角,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新娘子轻应一声,随着红绸牵引,缓步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自平康坊薛府启程,经朱雀大街,过崇仁坊,绕皇城外,终至永康坊魏府。 白马银鞍,公子如玉,十里红妆铺就锦绣长街。满城百姓争相围观,万人空巷,更有小儿攀上树梢,只为一睹这盛况。 魏知砚端坐马背,正含笑向道贺的百姓致意。忽觉身下一晃,白马惊嘶,前队骚动,整支迎亲队伍骤然停下来。 天边的云团子不知何时已越蓄越厚,遮住日辉,整条朱雀大街忽然暗下来。 魏知砚看一眼天色,眉心微蹙,“前方发生何事?” 护卫匆匆来报,“禀大人,前方有叛党拦路闹事。” “叛党?”魏知砚眸光一沉,“叛乱方平,神策军日夜巡防,哪来的叛党?” “大人,这……”护卫咽了咽喉头,“属下看得千真万确,的确都是着学子袍的,闹得不轻。” 魏知砚回首对侍从沉声吩咐,“护好夫人。”随即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向前行去。 谁曾想,这一眼看去,见到的竟是凌皓。 凌皓正懒洋洋地倚在街边石狮上,一手把玩着腰间玉佩,一手有气无力地挥动着,“诸位才子,消消火气……”话音未落就被淹没在众学子的喧哗中。 他身旁立着一靛蓝长衫的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眉目却端肃不凡,隐隐含着凌厉之色。 魏知砚的目光落向那男子身后背的长形包袱上,目色一寒。 “哟!这不是我们的新郎官魏大人吗?”凌皓见到来人,眼前突然一亮,夸张地直起身子,踮脚往魏知砚身后张望,“瞧这阵仗,差点忘了今儿是魏兄洞房花烛夜的好日子!” 魏知砚眸色森寒,冷眼掠过凌晧身侧,“世子这是要聚众造反?” “哎呦喂——”凌皓捂着心口作受伤状,全然不顾眼前之人铁青的脸色,“魏兄这话可伤透我的心了。”他转过身,一把揽住身旁长衫文士的肩头,“先生您给评评理,本世子这是不是在帮神策军维持秩序嘛?”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扬声道:“先生,速带本世子的黑甲卫,将方才闹得最凶的……”他随手一划,“这几个……都给本世子抓喽!” 此言一出,人群如沸水般炸开了锅。 “狗官!休想再掩盖真相!”一青衫学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手中书卷狠狠掷向黑甲卫。 “说的就是你!别跑!”凌晧猛地跳起来,指着那人厉喝。 只见那学子高喊了一句“此心昭昭,天日可鉴!”,顿时七八个同样着装的年轻人不怕死似的,冲开黑甲卫的防线,直往迎亲队伍里冲。 不等魏知砚阻止,凌皓已翻身上马,“追风”马长嘶一声,带着亲卫冲入队伍。 人群中又爆出一声尖叫:“快跑!官兵杀人了!” 那中年文士脸色大变,高呼“世子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他反手一振,背上青布包袱应声而裂,一柄青铜长剑倏然出鞘。他足尖一点马镫,整个人如苍鹰掠空般腾身而起,剑锋划破长空,直追凌皓而去。 凌皓所驭乃千里良驹,一骑绝尘。 他目光灼然,直直钉在远处的大红花轿上,口中大喊着“本世子绞杀乱党,拦我者死!”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所过之处护卫纷纷退避。 “拦住他!”魏知砚纵马在后,追出数步却见凌皓已冲至花轿十步之内。 魏知砚猛地勒住缰绳,眼中杀机毕现,“传令!叛党挟持世子,格杀勿论!” 领队令旗一挥,霎时间箭雨如蝗。 一支流矢“嗖”地擦过凌皓发冠,钉在花轿壁沿上,连在轿中的一截红绸应声落出。 凌皓瞳孔骤缩,猛然回首,只见街巷两侧突然涌出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手中刀剑寒光刺目。更骇人的是,屋檐上不知何时已埋伏着弩手,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这哪里是平乱,分明是毫无差别地屠杀! 又一道寒芒擦着凌皓面颊呼啸而过,他挥剑斩落冷箭,怒吼道:“魏知砚!你疯了吗!?” 魏知砚勒马,冷冷道:“乱党凶残,刀剑无眼,世子务必——当心。” “当心”二字咬得极重。 凌皓忽觉脊背发凉,环视四周才发现那些“流民”进退有度,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忠叔!”他一边挡开飞来的箭矢,一边靠近那中年文士,“这局不对!” 程忠反手夺过一柄长刀,将凌皓护在身后,“进轿中看看。”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起一具尸体为盾,挡在凌皓身前,“快!” 凌皓一脚踹开轿门,二话不说揭开新娘的盖头…… 眼前猝然寒芒乍现,一柄短刃自盖头下疾刺而出,直取咽喉! 第134章 审判“你终于来了。” …… “小姐!” 凤冠珠帘哗啦作响,薛南星一把扯下红绣盖头,似也一惊道:“山哥?” “可算寻着你了!”梁山两道浓眉一拧,一对虎目中便有泪花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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