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又抛了把鱼食,“整个湖这么大,宫人们每日定时撒食,但落到这水里,吃多吃少可就各凭本事了。” “游得快的吃得多,游得慢的没得吃,没有高低贵贱,各凭本事。”楚玄将袋子递还给来喜,双手拍干净,才对二位大臣道:“朕这把鱼食下去,它们可得拼了命来抢,有的吃才能活下去。我们赏的是鱼,可它们拼的却是命。” 李清越与楚椿再次对看,心中已有了计较。 天子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召他们一同游园。 方才他们在正德殿中议论领兵平定西蛮流寇的人选,两人各执己见,楚玄未曾表态,只是说累了,一起来园里走走。 现在嘛…… 这番话便是态度了。 两人皆是一点就通的人物,李清越当场便道:“皇上,薛卫虽是出身贱籍,可自参军以来,屡立战功,尤其前番大战中他战绩彪炳,就像这湖中的鱼,善战好胜,也就只有这样的性子,才适合此次平定西蛮流寇。” 那些西蛮流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不比他们更狠,只怕会铩羽而归。 楚玄看向楚椿:“楚卿家,你呢?还是支持段林吗?” 楚椿当即作揖,只说:“段林出身武将世家,论起领兵打仗,才华当然不及当初的护国大将军。老臣原先保举他,是因为此次出征的大军里,不少乃是段家旧部,有护国大将军的余威在,段林在军中威望颇高。” 他看向楚玄不喜也不怒的面容,忽地话锋直转:“但是,方才李大人所言即是。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薛卫屡立战功,行军打仗也有经验,而且性格果断刚猛,确实要比段林合适。” 楚玄似笑非笑,“既然两位卿家都是这个意思,那此次就派薛卫去吧。” “是。” 这大事就此定下。楚玄让来喜摆上茶果,同邀两位肱骨大臣共同品茗赏景。 政事议过了,氛围也变得轻松,李清越开始说点趣事。 “说起这薛卫,也是个奇人。上回西征大捷后,朝廷给他封了官。这人年轻,长得又是俊,听说王都不少媒婆都上门给他说媒,结果皇上您猜猜,他娶了谁?” 楚玄轻笑,摇头。 楚椿却嗤笑一声,“这事我知道。他娶了自己的寡嫂。” “哦?”楚玄好奇。 楚椿说:“皇上,这事去年也曾轰动一时。这薛卫父母早亡,是长兄长嫂抚养他长大,不过他哥哥在几年前上山砍柴摔下山没了。这薛卫封了官后,放着那么多官家小姐不要,偏偏娶了大他三岁的嫂嫂。” “这小叔娶寡嫂,纵览古今,可真是旷世奇闻。” 看着楚玄低头品茗,并不言语,李清越便道:“虽是旷世奇闻,倒也在情理当中。听说那寡嫂自嫁进家门就对他多加关怀照料,这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对她心怀感激也是自然。” “更何况,他兄长既亡,留下遗孀无人照顾。”李清越笑道:“如今这样,薛卫也是报了兄长的恩情。” 楚椿本就对薛卫嗤之以鼻,闻言,也不搭话,默默喝起茶来。 倒是一直听他们辩论的天子忽然开口了,“为何一定要说是报恩呢?” 李清越愣了愣。 楚玄悠悠说道:“这薛卫既是未婚,女方又是丧夫,本来男未婚、女丧夫,这桩婚事也没碍着谁。报恩有很多种,他既已加官进禄,并非一定要娶她。换个思维,为何不能是互生情愫,彼此有情呢?” “这……”李清越转念立刻应和:“皇上所言极是,是臣迂腐了。这男欢女爱本是世间平常事,而且听闻这薛卫的寡嫂早年因过度操劳落下不孕之症,这薛卫还愿娶她,足可见其情之坚。” 一通话说得楚玄神情颇为愉悦。 李清越刚过不惑之年,对于事情的看法不似楚椿这位老臣传统。而后者顺着这个话题,却对楚玄说:“皇上,老臣想先跟皇上讨个罚,再说一件事。” 楚玄:“卿家何出此言?论辈份,朕还得叫您一声叔叔,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吧。” 楚椿是皇亲,论辈份当属楚玄的表叔。 也正是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既然皇上这样讲,那老臣就斗胆晋言了,已经开春,礼部也递了折子,请后宫今年再行选秀大典,充实后宫。” 楚玄听着这话,手拿起茶碗, 轻轻抿了口,才笑道:“这事,容后再议吧。” 楚椿正要再劝,就听楚玄开口:“这天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们在宫里,早些回去休息罢。” “……是。” 两人跪安后,一同往回走。 这路上,楚椿忍不住对李清越说:“李大人,别的且不说,刚才你就应该劝劝皇上。” 当今天子是明君,样样都好,唯独有一样经常要被臣子拿来议论的,就是中宫未立,后宫空虚,膝下尚无子嗣。 自古君王子嗣事关国祚,凡帝王者,最怕后继无人。楚玄虽还年轻,可毕竟登基已四年,民间这样年纪的男子,早已三妻四妾,儿女绕膝。 很多话,不必言明,但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 位列公卿,李清越哪会不明白他这话中含议,“楚大人,这事急不来。” “哪急不来?皇上已经二十有一了,至今膝下未有一子!” 当年先帝薨逝,幸好先太后机警过人,将楚玄这株独苗悄悄送到国舅府,不然瑞王进宫肯定斩草除根。 但倘若中间有些差池,先帝的血脉也就此断了。 这血脉延续,历来是天家大事。 楚椿作为楚家人,自然为皇帝着急。 李清越左右瞧着无人注意,特地压低声音道:“楚大人,皇子之事在中宫未立之前,这般议论可不好哇。” 楚椿先是一怔,尔后幡然醒悟过来。 古往今来,立嫡不立长乃天经地义之事。后宫没有皇后,普通妃嫔生下来的皇子只能算长子,来日皇帝封后,皇后所生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李大人,你说得对。”楚椿惊出冷汗,庆幸这话未曾有人听去,“还是你想得周全。” 李清越叹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却也是国事。但说到底,还是得皇上自个儿想才行。” 依当今天子的圣明,这个中道理他哪会不知? 而且,刚才皇帝那番说辞……也颇值得深思呀! 这边两位上书房的大臣离开,楚玄坐在亭中赏鱼,不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径自在湖边漫步。 他忽然问来喜:“朕记得,太医院每月均有给后宫妃嫔请平安脉,对吗?” “是,每月初一。” “查查这个月是谁给月妃请的平安脉,叫他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楚玄负手站立,眺望着远处群山,不一会儿来喜便带着太医前来晋见。 为月妃请平安脉的是太医院里资格颇深的林太医。 “林太医,你说说,月妃的身子如何?” 林太医是历经两朝的人了,皇帝刚起了个头,他稍加一想,便明白这背后的意思:“回皇上,月妃娘娘脉像平稳有力,按微臣初一所诊的脉,玉体康健。” 楚玄半垂着眸,盯着湖底窜动的红鲤,接着问:“那,为何还未有孕象呢?” 旁边来喜听见这话,顿时后脊惊出汗来。 皇上竟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可林太医不知所以然。平日里,他到揽月殿里隔着纱帘以红线悬诊切脉,切脉的对象虽没见到真颜,但确实是个健康的女子脉像。 “皇上,这女子怀孕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娘娘玉体底子好,受孕不成问题,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怀上龙裔。” 楚玄听罢,却是喃喃道:“太慢了……” * * * * 春日融融,瑞庆殿里却是人心惶惶。 “可恶,这么难喝的货色也敢送来给本宫,内省局那些奴才,本宫迟早要叫他们好看。” 茶碗中的茶楚琳只尝了一口,便重重摔下。 丹儿刚从外头回来,见状忙挥手让两个在里头伺候的小太监下去,好声安抚道:“娘娘,莫气了。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您何必与他们计较,失了身份?” 楚琳半是嘲讽,半是凄凉地笑了下:“失了身份?本宫可不就是失了身份,才被他们这般骑到头上欺负!” 丹儿想了想,只能挤出个像样的理由说:“其实这明前龙井也不算差,听说长乐宫也叫内省局送这些过去,您就莫要生气了。” 提起长乐宫,楚琳却忍不住道:“她?长公主美名在外,她无非就是想博个勤俭节约的名声。” 丹儿见她油盐不进,索性将话题引向长乐宫:“娘娘,您可知刚才我在外头听见什么消息了?” “什么?” “明日护国大将军的母亲段老夫人要在灵光寺为他办场水陆法会。” 楚琳瞥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丹儿忙道:“娘娘不觉得奇怪么?这等大事,殿下如今还在宫里呢。” “这……”楚琳顿时来了精神,“不对呀,那女人可是连冥婚都愿意,按说,这水陆法会也得她去操持才对。” “没错。奴婢也觉得奇怪,所以又再打听。你猜怎么着,原来段府里出大事了……” 她低声在楚琳耳边细语。后者听罢,脸上露出得意神色:“原来她自家后院都起火了,居然还有空管宫里的事。既然这样,本宫就帮她一把好了。” 楚琳问她:“这水陆法会明日是何时开始?” …… “巳时。” 楚瑶抬头望着枝头吐出的新芽,转过头对青箩道:“明日……去看看吧。” 青箩有些意外:“殿下,可老夫人那边没叫人来说。” 楚瑶神情透着些许惆怅:“本殿不进去,就在外头看着好了。” 那,这又有何意义呢? 这句话青箩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主子心中对于驸马爷还是有愧的。 楚瑶确实对段琼心存愧疚。 所以,明知鬼神之说并不可信,婆婆也不欢迎她,自己仍是来了。 瞒着楚玄,大清早楚瑶带着青箩出宫,来到灵光寺外却不进去。 她坐在马车内,听着寺中传来的诵经声,闭上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倘若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请保佑驸马顺利投胎,来世莫要在生于武将世家,就当个富贵少爷,平平安安、无忧无虑过日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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