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林清如听三皇子一一说起。 皇帝病重,然朝政不可无人操持。大臣们逐渐起了心思,朝中一时间关于立太子的纷争此起彼伏,等待着皇帝做出最后的决断。 容朔听到三皇子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为她们准备了上好的清茶。茶香氤氲,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面颊。他带着惯有的从容与轻慢,“皇上优柔,只怕现在仍在犹豫不决。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迟迟未定太子人选。”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这大统纷争,持续了这么多年,赔进无数人的性命。 局势不明,朝中大臣有明哲保身之辈,不敢过多声张。只是已经上船之人,又何来明哲保身之说?若是此时再不博上一局,只等局势惊变之时,已然是为时晚矣。 此时只要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做了首鼠两端之人。 呼声最多的便是以洛氏一族的势力,“六皇子多年来勤谨恭敬,跟着洛相处理朝中大小事务游刃有余,对朝中大臣亦是十分礼贤下士。可堪仁贤二字,担得起太子之位。” 亦有大臣上书,“三皇子公正廉明,刚直不阿。朝中政事亦是得心应手。六皇子虽说礼贤下士,难免有笼络人心、结党营私之嫌。更何况,三皇子乃中宫嫡出,继承大统理所应当。” “我朝唯贤是举。六皇子虽说不是中宫嫡出,其母却也是出身大家,言行合度,又身居贵妃之位。身份上并无任何不妥。” 如此纷争不休,病床上的皇帝形容枯槁,终于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定。 他用尽力气挥毫写下诏书,只是在手执朱印即将落下之时,他颤抖的手终究还有犹豫了。他颓然地放下朱印,收好那卷诏书,递给了身旁的太监,“收好它。” 太监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应下。 太子之位迟迟没有人选,朝中亦有些惶惶之态,双方势力已有剑拔弩张之态,几乎像是一触即发。 直到这天,林府上来了一个小太监,将林清如请进宫中前去面圣。她修长的手指蜷缩又放开,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极少这般单独前去面圣。从前她是大理寺少卿,若有寺中事务,大多是同司徒南一起,听司徒南禀呈一番,皇帝寥寥训话数句,便做结束。 上书房中沉默无声,小太监吱呀一身将门推开之时,外间的阳光这才给沉闷的屋内带来一丝生气。林清如闻到一股浓重的药石气息,混合着殿中浓郁熏香的味道,带来莫名腐朽陈旧之感。 林清如这才发现殿中还立着一人,是六皇子。 何佑惇之案,六皇子也不过是假手他人,借叶盖行事。而此次,六皇子竟然亲自站在了此处。 她知道,这恐怕是一场鏖战。 六皇子见她前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逆光似乎有些看不清六皇子的脸,但她认得出那种笑容,是猎物落入鼓掌之中的、自得的轻蔑。 她恍若未见,只拱手朝六皇子请安。 少顷之后,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从厢房行至正殿之中。 林清如有些惊讶于他的苍老,一场风寒带来的似乎不止身体上的病痛,还有精神的衰退以及脊背的佝偻。 但作为一个帝王,他仍是有不怒自威的威严的。 林清如与六皇子跪下叩首请安。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也有十分苍老的沙哑。他看向六皇子,“云淮,林大人也到了。你说林大人与靖玉侯府世子暗通款曲,贪污受贿。其中内情,不如详细说来。” 林清如心头一紧,六皇子的手段,终究还是来了。 六皇子脸上依旧是那般得体温和的笑意,在看向皇帝之时甚至带了些关切之意,“父皇龙体欠安,儿臣本不应该打扰。只是兹事体大,涉及朝廷命官与侯府世子……”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随即又轻轻摆了摆手,“你说你的便是。” “父皇容儿臣慢慢禀来。”六皇子瞥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林清如,“容世子在三四年前,于京中闹市之地,开一酒楼,名曰花间。花间楼生意奇佳,常有官员往来宴饮享乐,觥筹交错。” 他语气一顿,“林大人似乎亦在其中。” 这话分明有些春秋笔法之意,林清如每次不过只身前去花间楼,这话倒像是她也是享乐一员了。 然而她并未着急辩解,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花间楼靡费昂贵,林大人每月俸禄不多,如何担得起日日去花间楼的花销?儿臣命人留意之下发现,林大人竟还私自经营着京中数家粮铺。堂堂朝廷命官,怎可行商贾之事?” 皇帝沉闷的咳嗽再次打断了六皇子的话。他咳嗽的声音如同拉响了破旧的风箱,带着四处漏风的憋闷。 在咳了许久之后,皇帝才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清如见他说得不痛不痒,自然明白他的意图。若无前面轻描淡写的层层铺垫,怎有后面惊涛骇浪的重大罪行呢。 她垂首,这算不算,也替她好好铺垫了一番。 “是。只是……”皇帝的话六皇子脸上果然并未露出其他表情来,“林大人的粮铺竟和花间楼有巨额银钱往来。小小粮铺,何至于万两之数?” 说着,他拿出了一本账本。林清如认得出来,那是粮铺的账本。 林清如依旧未做任何辩驳。 她知道他上钩了。 她如此平静的反应让六皇子微微一皱眉,只是他依旧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儿臣探查之下才得知,林大人与容朔,勾结吏部尚书秦学,卖官鬻爵,收受巨额贿赂。粮铺与花间楼,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林清如没想到他居然会将秦学也牵扯进来。 六皇子这是想弃车保帅! 他竟丝毫不怕秦学会将他供出来。 顾云淮只是看着林清如温和一笑。他岂不知仅凭小小的粮铺账本,自然有千百种辩驳的机会。但只要将卖官案牵扯进来,坐实罪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无从辩驳。 以秦学一人,换林清如与容朔两人,不算亏。秦学也知道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交易。 他只需要保住秦学的性命。待他继承大统,秦学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 如此诱人的条件,没有人会拒绝。 “可是六皇子,这并不是林家粮铺的账本。”林清如终于开口,她亦拿出准备好的账本,“林家粮铺的账本,在这儿呢。”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不对!应该叫做叶家粮铺。” 六皇子似乎早就猜到她会如此辩解,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敢问六皇子,账本之上,与容朔的生意往来,是在何时?”还未等六皇子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回答道,“我记得,应该是在今年六月初罢。” 六皇子轻笑一声,“林大人倒是记得很熟。” “可是这些铺子,早在今年五月,我便转手于叶家了。”她亦勾起唇角,“六皇子若是不信,可上叶家查契。我这里亦有一份。” 这契约不过是林清如与叶水柔那日里现写的,账本上的万两之数也是林清如让叶水柔伪造的。她故意叫六皇子拿到了这本假账本,为的不过是让六皇子咬钩,打他个措手不及罢了。 既然六皇子善用账本诬陷,自然便顺其道而行之。 六皇子并不以为意,他知晓林清如聪明,岂会没有应对之策?但是,账本不过是个引子罢了,重点根本不在账本之上,而是买卖官位。 有秦学在,这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微笑着看林清如,“是吗?林大人,我怎么瞧着你这契约,墨迹未干的样子呢?莫不是见卖官之事暴露,急欲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罢。” “六皇子眼中契约为假,账本为假。还有什么是真的?”林清如神色镇定,她不在给六皇子提起粮铺与容朔的机会。 “莫非亦要像当年何佑惇案件一样?” 辩解一件事最好的方式,不是澄清分辩,而是用更大的事掩盖。 她挺直了脊背,“皇上!我还有一物想要请皇上过过目!” 六皇子神色骤然变得冷厉。
第123章 面圣之辩 账本怎么会在她手上?不是在容朔手上吗! 他准备万全, 今日更是亲自上阵,不过是为了彻底将容朔与林清如扼杀于此。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三品朝臣, 远非当年区区一个何佑惇可以比拟。 他今日的目的,定要让林清如与容朔不可翻身! 这样一来,三皇子势力, 亦不足为惧。 只是他没想到账本竟在林清如手中!今日来面圣之前, 他明明得到了消息, 当年银票被容朔的人兑换, 只怕是账本也被他握在手中。派人前去追杀之时,他这才对林清如发起最后一击。 声东击西。六皇子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看着六皇子赫然色变的脸,林清如轻轻勾起了唇角。 那日她将银票递于容朔之手, 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从未有过的深沉寒意, 她只说了四个字,“引蛇出洞。” 容朔心领神会,接过银票后轻轻一笑。 若是六皇子发现银票被兑换,还是容朔的人, 定然会怀疑账本亦被容朔拿到,派人追杀。 麦翎受六皇子指使, 多次行凶却并未留下实证。若是能抓他个人赃并获, 这样便可称为六皇子罪行的人证。 所以她说, 这件事, 且由三皇子带着大理寺的人去做最为合适。 三皇子为人淡漠正值, 甚少与大臣来往勾结, 是朝中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她被六皇子盯着, 或许还有被泼脏水的可能。这件事, 只有三皇子去做, 最令人信服。 她看着三皇子,“殿下,杀手想来是死士。为了不被人活捉,或许会有后招。”林清如像得十分周全,“还望殿下将其牢牢看住,务必留下活口。” 届时,麦翎的口供与叶记钱庄的物证,将成为有利的佐证。 最重要的是,手中这册记录了六皇子与洛氏罪行的账本。 引蛇出洞,引的是这个,却不止是这个。 六皇子的罪行,可以撼动其根基,却不足以致命。林清如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到底是皇上多年以来看重的亲儿子,一切都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可雷霆之怒而下,亦可轻描淡写而过。 唯独只有一件事,是皇上一定不会容许的。 林清如想,她们需要赌一把。赌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六皇子会不会做出最后一步。 恰在此时,容朔收到了玉昭关的再次来信,“只欠东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清如在六皇子惊怒的目光中,向皇帝呈上了那卷账本,并一一诉说当年何佑惇的冤情、朝中的震荡、父亲的惨死。 皇帝如同枯木的手在翻过破旧的账本之后,逐渐变得有轻微的颤抖之势。他本就灰败的容色变得愈发沉冷,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的声音似乎有隐约压抑的怒气,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7 首页 上一页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