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你来说说。” 见皇帝并未直接发难,倒是容许他有辩解的机会。他心神稍定,先是一脸关切地看着皇帝, “父皇息怒!父皇眼下龙体欠安,若因儿臣缘故再惹得父皇动怒,损及父皇龙体,儿臣万死莫辞!还请父皇息怒,容儿臣禀。” 这番话说得熨帖,皇帝容色稍霁,吃力地挥了挥手。 他这才跪下叩首,脸上带着笃定的郑重,“父皇,儿臣并不知晓什么账本。林大人所说何佑惇一案,儿臣也浑然不知。” 这般言之凿凿,倒像是林清如有意中伤一般。他再转脸看向林清如, “林大人,仅凭一本账本,可以说明什么?你方才自己亦说,账本可以作假。那么,焉知不是你为了掩盖卖官罪责,故意浑水摸鱼,恶意诬陷呢?” 林清如说他玩弄权术,他便咬死林清如买卖官爵。总之物证都是账本,真真假假,无非都由皇帝定夺。 见皇帝面色有所松动,他愈发乘胜追击,“父皇若是不信!便请秦大人前来对峙!便知林大人是否牵涉其中!” 他要做的亦不是辩解,而是给林清如把帽子扣死。 林清如何尝不知晓他的目的。秦学既然为他所用,自然有万全之策,只甘心做了棋子做了人证便是。她心中冷笑,人证么?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朝殿外瞥了一眼。她也有。 若无完整的证据链条,她怎敢贸然对六皇子出手呢。只是…… 殿内气氛如一潭死水般凝滞,皇帝的沉默似乎代表了某种讯号。他枯黄的双眸仍十分锐利地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宣秦学觐见。 堂堂吏部尚书,掌握天下官员任免。竟勾结朝臣买卖官位,传出去岂非叫天下人笑话。 然而,身为天潢贵胄的六皇子若行事不端,更是会让皇室蒙羞。 他心中的天平在不自觉地倾斜。 更漏声音沙沙而过,仿佛捶打在人心的擂鼓。林清如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焦急。即使知道三皇子或许没这么快,但是静默的气氛带着几近让人窒息的压力。 她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衣角,如果秦学前来咬死了她,但三皇子仍未将人抓住,那么事情便不妥了。眼下只能拖延时间。脑中突然急中生智,她眼眸一亮,朗声说道: “皇上!吏部尚书秦学确有卖官之罪!然幕后指使却另有其人!”她清亮的眸中并无半点怯色,“既然六皇子说卖官之事参与进微臣与容世子,那么,秦学可请,容朔亦可请!秦学一人之话不可信,若多一人佐证岂非更好?” 既然要请人证,那便一并请来便是。正好,若是皇帝亲自派的人看见容朔被杀手追杀一幕,岂非更是板上钉钉。 “不可!”六皇子几乎是下意识出声阻止。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直到林清如与皇帝的目光都凝聚于他的身上,他看见林清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殿下,为何?” “你早已与容朔暗度陈仓。容朔如何会供出你来?自然会护着你。” 林清如心中冷笑不止。眼见辩不过她,便以男女之事污蔑。 “诚如殿下所言,若我三人是利益共同体,怎得偏就容世子护着我,秦大人偏要指证我呢?他二人还未前来,殿下为何这般笃定他们的态度有着泾渭分明的不同?”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莫非,殿下也深陷其中?” 终究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皇帝又干又黄的脸在经历咳嗽的窒息之后显得愈发病势。他深深喘出一口气来, “罢了。去请……”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小太监忽然来通传,“启禀皇上,三皇子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林清如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然而六皇子的脸色却不见得好看了。 眼见此事还不曾有所定夺,没必要让顾云清亦参与其中。皇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他改日再来吧。” 小太监拱手回复道:“三皇子说事涉今日争端,无论如何也要见皇上一面。求皇上且听他一言,在做定夺。” 皇帝心中起疑,为何云清也涉及进此事之中?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罢了,让他进来吧。” 三皇子并非只身前来,他身旁的人林清如亦是熟悉。深邃的眼眶与鹰钩的鼻梁,让林清如几乎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杀手麦翎。 几乎是在麦翎进入殿中的霎那,林清如看到刘皇子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闪而过的杀意,转瞬即逝。 麦翎的手脚皆束镣铐,拖行着进入殿中之时随之发出哐当的铁锁响声。三皇子在他膝窝上狠狠一踢,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 在请安之后,三皇子单刀直入,“前段时间,儿臣奉父皇之命暂理大理寺朝政。然林大人前去苏阳期间,险些遭人刺杀。儿臣追查之下才得知,杀手竟是此人。” 他语气稍顿,“儿臣派人暗中潜藏,捉拿于他。不想今日他竟意图刺杀容府世子。儿臣将其扣下之后,他又吐出不少东西。其中事关重大,儿臣这才前来叨扰父皇圣安。” 事实上,三皇子的速度比林清如想像得要快得多。麦翎不通官话,又是死士。她不知道三皇子用了何种手段让麦翎吐口。麦翎的身上看起来亦无伤痕。 总之,口供带着鲜红的血手印,已安静地呈至皇帝面前。 林清如不得不佩服三皇子的周全。那份口供详细记录了所杀之人、杀人手法、以及受谁指使。并由两种文字所书,一种汉字一种西域文字,断绝了屈打成招或任何辩驳的可能。 口供下面,还有一份叶记钱庄关于洛氏银票的记载。至此,证据链已成闭环。 林清如再次说明所有事件的经过,“皇上,当年何佑惇拿到这份账本之后,被六皇子所忌惮,指使叶盖以伪造的账本诬陷于何大人。这份银票,便是六皇子与洛氏存入叶记钱庄,而后买通叶盖所用。” 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将所有的证据串联在一起,“而在叶盖拿到银钱之后,六皇子为免事情暴露,又派此杀手将其灭口。 当年的大理寺卿林望竹大人负责审理何佑惇一案,在查处蛛丝马迹之后,六皇子亦派人将其灭口。 而前段时间微臣所查之人贩案、私盐案皆与六皇子有关,杀手这才先后对孙荣、微臣与司徒南下手。” 三皇子适时在旁边说道:“今日杀手亦想对容府世子下手。” 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先前六皇子的告发之下,衬得容朔被追杀更像是顺水推舟的灭口。 皇帝阴沉的脸色似乎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他苍老的双眼看着紧紧盯着六皇子, “云淮,我一向觉得你仁厚贤德。” 失望的语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疲惫。 这句话几乎算得上定性。林清如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她听见皇帝接着说道: “传下去。六皇子顾云淮,恣取国帑专擅权势,鸠聚党与干预政事,即日起囚于宫中,闭门思过,不得踏出一步。” 这样的旨意几乎算得上包庇。林清如心下一沉,与三皇子对视的眼眸中有看得见的深沉之意。 果然如此。
第124章 京中异动 与六皇子软禁于宫中的旨意随之而来的, 还有对于洛氏一族的降罪与对贵妃的责罚。 或许是急火攻心,在接连的三道降罪旨意之后,皇帝缠绵已久的病躯终究是不堪重负, 一病不起。 然而这样的旨意无异于让错综复杂的朝堂局势拨云见日。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骤然传来降罪的消息,六皇子与背后的洛氏一族隐约可见颓势,只怕是无望于太子之位。 朝中观望之人唯恐错事最后的站队良机, 渐有像三皇子靠拢的趋势。 然朝中亦有人质疑, “六皇子之事被软禁, 到底没有立三皇子为太子!若六皇子再无继位之可能, 那么皇上为何还迟迟不肯下旨,立三皇子为太子呢?” 林清如亦想到了这一层。 那日从上书房出来就知道,皇上对于六皇子搅弄朝堂风云的责罚, 无异于是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虽然已经对这样的处理有所心里准备, 林清如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的。 那么多人的性命,那么多被无辜牵连的大臣家眷,都比不上他作为天潢贵胄的身份。权力向来如此。 深秋的风裹挟着肃杀的氛围,来得又急又猛。自从上次面圣之后, 花间楼便长久地挂上了打烊的牌子。闹市繁华,花间楼在这萧瑟秋风之中, 显得格外门庭冷落。 立冬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已隐约带来几分秋末初冬的寒意。在踏入花间楼之时, 林清如的墨色斗篷上沾满了细丝一般的雨。 容朔与三皇子在花间楼等她。 太子之位仍旧悬而未定, 朝臣们揣测圣意, 议论纷纷传入市井之中。一说六皇子失了圣心, 再无转圜之可能;二说皇帝偏爱贵妃与六皇子, 降罪不过只为平息事端。 容朔轻笑着说起市井传言之时, 三皇子面容依旧冷峻, “没有什么意外,是一早就能猜到的结局。到底何佑惇案已经过去多年,自然不可能似刚发生那般郑重待之。” 贵妃受宠多年,顾云淮亦是讨人喜欢的性子。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父皇也不例外。更何况,洛家长袖善舞,在朝中经营多年,岂是这般容易倒势? 林清如亦知道,不管市井传言是哪种可能,皇上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至少,他并不想过重地处理六皇子。六皇子仍有起势之可能。 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方才上演到一半,林清如知道六皇子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他也还有一张底牌未用。 他们在赌。赌六皇子会不会沉不住气。 三皇子这时突然说:“父皇的病,来得有些奇怪。” 突如其来的话必然有其用意所在。林清如与容朔对视一眼,眸中的默契清晰可辨。看来,他是沉不住气的。 而此时的宫中,因为软禁的缘故,六皇子的殿宇显得冷落了不少。 殿门大敞,寒风灌入殿中,将重重帷幔吹得飘摇不定。雨丝从檐角滴落而下,凝成一条仿佛被无限拉长的透明细线,随着“啪嗒”一声,砸在石阶之上。 六皇子坐于殿中,他被软禁已近半月,却依旧只是淡然自得地摆上了一盘棋局。棋盘之上黑白分明,落子之时响起微微清脆的碰撞。 有黑衣下属跪在他的身侧,朝他一一说起近日朝中大臣的动向与议论。 在听及不少大臣有向三皇子靠拢的心思之后,他只是轻轻嗤了一声,“也好。有异心之人,我怎敢再用?趁此机会一网打尽了也好。” “那殿下可是想好了?” “父皇优柔寡断,始终摇摆不定。终究是要有这一步的。倒是小瞧了林清如。”他眸色沉沉地看着那盘棋局,“这次本想将她料理了,没想到她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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