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月照坐在裴祜的身旁,一次一次给他喂水,水袋慢慢空了一半。 山雨初歇,云销雨霁,日影慢慢向西山移去。 裴祜觉得自己被困在混沌之中仿佛过了半生,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明何去何从,上一刻油煎火燎,下一刻便坠入寒渊。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过尽此生时,不知是谁经过此处,带来一阵微凉的风,风中夹杂梨霜阵阵。 他贪恋这风中的香气。 慢慢地,混沌散去,眼前不复黑暗,裴祜看清了那是谁。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2]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3] 眉目含情,宜喜宜嗔。 眼前女子头戴一支木簪,绾住三千青丝,几点灰尘遮不住面如舜华,容胜桃李。 这份颜色,是青山绿水浸出的灵秀。 她愣愣地看着裴祜,下一瞬展颜,似春水化冰,绿柳拂岸。 “你醒啦,”卢月照惊呼,“太好了,太好了!你渴吗,饿不饿,身上哪里疼?” 卢月照看着裴祜茫然的目光,觉得自己好像过于激动,怕是吓着他了,于是放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你……是谁呀,为什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个人躺在这里?” 裴祜看着自己身侧努力镇定自若的陌生女子,又看向自己头顶的桌案,只向外挪动了一点便觉得体内无数个地方在撕裂,他咬了咬牙,忍着剧痛爬出了桌案。 仿佛用尽了力气,他支撑不住,躺在了地面上,许是挪动的缘故,此刻又添头痛欲裂。 他阖上双眼,想要回答卢月照的问题,尽力回想,却一片空白。 他是谁,这是哪儿?身边的女子又是谁…… 无数个疑问围绕着裴祜,可他抓不到一点思绪,也无力去想,又昏睡过去。 卢月照看着裴祜突然钻出桌案,又突然闭上眼睛,快到她还没反应过来。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没事。 雨已停,天边余霞成绮。 天色马上就暗了。 趁着余晖未尽,卢月照出了清云观,在霞光收于暗色,残月挂于云端之际,带着摘得的果子回到了清云观殿内。 裴祜依旧躺在那里,没有醒来。 卢月照没有喝水袋里的水,只给裴祜喝了一大口,她吃了两个果子,有些酸涩,好在水分尚多,垫垫肚子也可。 星隐清云观,月照云歇山。 明日等他醒了再说下一步如何吧。 卢月照靠在柱子上沉沉睡去。 第2章 日出东山,云歇山清雾弥漫,翠鸟鸣树梢,蝴蝶栖花尖。 裴祜睁开眼睛,日光洒进殿内有些刺眼,他双手撑着上身坐起,这才看到睡在柱旁的卢月照。 裴祜定了定神,努力回想着自己是谁,为何受伤在此? 和昨日一样的问题,与昨日一样没有答案。 他试着站起身来,腿却碰到了卢月照的裙摆。 因着有伤者在旁,卢月照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醒来看看身旁 的裴祜情况如何,现下听到动静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怎么站起来了。”卢月照赶忙起身扶着裴祜的胳膊。 一瞬间,她感觉到裴祜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但也只是一瞬。 他在尽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 卢月照抬头看着裴祜,他的脸色苍白,面色并不好,还在咬牙坚持着。 “这样,你先坐下来喝些水吃些东西,有了力气自然就能站稳了。你伤得太重,先缓一缓,好不好?” 裴祜低头,猝不及防坠入卢月照那蕴着湖光山色的眼眸,任凭她扶着自己慢慢坐了下来。 卢月照拿来水袋、馍馍和果子,递给裴祜,他接过水袋喝了两大口水,突然,他看了看卢月照,又停下不喝了。 “没事,你喝吧,我不渴。” 裴祜摇摇头,将水袋递给了卢月照。 卢月照接过水袋,在干粮上淋了些水。 “这馍馍放了一天,有些硬了,不过天气还凉,没有坏,你吃些,”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身边实在没有其他吃的了。” 裴祜依旧摇头。 卢月照以为他嫌这馍馍寒碜所以不肯吃,“你别嫌弃,等下山碰到人家我再给你买些吃食。你现在要是不垫些,我怕你走不下山。” 裴祜想告诉卢月照他没有嫌弃,他只是怕她没有东西可以吃,毕竟就这一点吃食,奈何他的喉咙仿佛被数千蛇虫撕咬,疼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看着卢月照逐渐拧紧的秀眉,他还是尽力想告诉她,他...... “不嫌弃!”裴祜说出了口。 听着他嘶哑的声音,卢月照将干粮递给了裴祜。 原来他会说话,还以为是个哑巴,人已经伤成这样,若再说不了话,那也太可怜了些。 “你慢慢吃,嗓子哑了不舒服就不要讲话了,再喝些水,这里还有几个果子,一会儿吃些。” 裴祜没有喝水,他注意到了卢月照有些干涩的唇瓣,将馍馍下端掰给了卢月照。 卢月照也不扭捏,吃了剩下的馍馍,还吃了一个果子,喝了水。 吃了,才有力气带他上路。 “我是买书归家途中进来躲雨遇到的你,你身上的伤口情况不明,嗓子也哑得厉害,我先不问你发生了什么,我们先下山,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人。只是山路崎岖,咱们两个一定小心,不要求多快,只要平安。” 裴祜点头。 可卢月照看着油布包着的书犯了难。 怎么带着书和他下去呢? 裴祜却上前将书拿起。 “你的伤......” “没事。”裴祜声音嘶哑。 卢月照给三清祖师磕了三个头,带着剩下的水和果子拜别此处。临走前,她看了看门口处昨日扫出的小土堆。 救人要紧,三清祖师想必不会怪罪。 于是,二人启程下山。 卢月照在山路旁捡了根木头做为手杖,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架着裴祜。 她知道裴祜在强忍着痛苦,她感觉到了他尽力不把身体重量压在她这边,透过二人相触不多的肌肤,卢月照知晓他在发抖。 庆幸的是,下山的小路还算好走。二人慢走慢行,不时坐在岩石上歇息一会儿,在晌午后到了山脚。 可裴祜还是有些双腿发软,不吃些东西肯定走不了。 好在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卢月照扶着裴祜,上前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泛白胡子的老伯,有些年岁,看着却很壮实,篱笆围起的小小一墙院落里挂着许多肉。 是一家猎户。 “老伯,冒昧打扰了,我是东庄村卢齐明卢举人的孙女卢月照......” “你是举人老爷的孙女!这是?”猎户看向裴祜。 卢月照没想好怎么回答他。 “他是举人老爷亲戚吧,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怕不是被那伙天杀的强盗碰上了!我跟你说啊卢姑娘,那伙强盗真不是人,专找年轻力壮的男人劫杀,你这亲戚能活着真是命大!” 卢月照看着老伯上下跳动的胡子,真的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了,一方面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另一方面,老伯都替她说了。 她也曾猜过裴祜到底经历了什么被伤成这样,有想过是那伙强盗所为,毕竟找到他时他身无分文,很可能是被抢了银钱又差点被灭口,靠着上天庇佑祖宗积德才捡回一条命。 不过,还是要等他好些再问他究竟为何。 在一旁看着的裴祜也在回想,是不是这位老伯说的那样,自己是被强盗所伤,可是,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回想便头痛欲裂。 只是......“月照梨花”,这是裴祜听到卢月照的名字后脑海中跳出来的四个字。 卢月照看着裴祜紧闭的双眼,额头也沁出了汗水,对猎户说:“老伯,我和......他路过你家想买碗粥喝,我怕他实在是没力气了。还有就是,你知晓这附近有无郎中?” “看我这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快快快!进来,什么买不买的,举人老爷可是大善人,他的孙女和亲戚还能饿死在这方圆十里的路上?至于郎中嘛,你别说这附近还真没有,最近的郎中还是要往东乡去找,不过也不是太远了。” 卢月照就住在东乡的东庄村。 “卢姑娘,我来给你们下两碗面条吧!你想吃什么卤?是腌肉还是?” “老伯,不用这么麻烦,两碗粥就够了,他现在也吃不下面,我们吃了后要赶快上路回村找大夫了。” “行,那就粥,不过,等下次再路过我家卢姑娘可一定要进来吃碗面,就当我替乡亲们谢谢举人老爷。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猎户一边淘米熬粥一边说着,“我们这里闹了山洪,冲垮了房,还死了许多人,是举人老爷出钱给我们这些没了房子的猎户,我和儿子才有一条生路。否则,人活着,却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是要活着,活着就还有可能,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卢月照说道。 “姑娘这句话说得对,我现在就比之前过得好太多了,儿子和儿媳感情好,都孝顺,儿媳也快生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等你们吃完饭我驾着驴车去送你们回村,顺便去看看举人老爷。举人老爷今年八十多了吧,我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了,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爷爷他身体还好,但毕竟年岁大了,不似从前硬朗,不过没事,有我看着。你也不用跟着我们两个回去,这一来一回要耽误一天的工,驴车我借来用,等明儿个天亮就赶着给送回来。老伯的谢意我一定带到,等改日顺路再去也没事,爷爷不会计较这些的。他时常说,只要大家伙儿日子过得舒心,他就开心,什么看不看望都是虚的,日子过得好,就是看望过了。”卢月照回道。 猎户将两碗粥端二人到桌前,卢月照起身去接。 “举人老爷好人有好报啊,有这么懂事的孙女,卢姑娘,听你的!” 裴祜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已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卢举人心生好奇。 应该能见到他吧。 裴祜撑着喝完了粥,实在支撑不住,头脑忽然发昏,不省人事了。 二人惊呼。 裴祜被他俩抬到了驴车上。 卢月照与猎户告别。 直到实在看不见人了,猎户才回到家中,准备上山打猎。 儿媳快生了,他要多挣些银钱,为了不辜负卢齐明,也为了自己丧于山洪的爹娘和老伴儿,要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那小伙子,上天保佑你,会平安的! “狗杀的强盗,赶紧死绝!” 猎户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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