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祜也赶来了,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卢月照,她和周媛站在一起。 裴祜是在曾木匠家听到的消息,他正准备把手上的两把木椅给定做的人家送去,一听说这件事他放下东西就回了卢宅,见家里没人又赶忙跑来董家。 见卢月照没事,他松了一口气。 裴祜挤到卢月照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和周媛先回去吧。” 卢月照抬头看见是裴祜在提醒她,点了点头,拉着周媛跟在裴祜身后挤出人群。 “吕郎中来了,快让让!” 一个村民把吕郎中叫来给董三庭看伤。 村民们听言让出了路,吕郎中二人从卢月照三人身旁经过,众人看向此处。 李康泰也跟着看向这边,他眯了眯眼。 天色渐暗,李康泰的眼睛里却突然闪烁起了贪婪的光芒,像是暗夜里捕捉到猎物的野狼。 呵,本以为这次吃了个大亏,没想到啊,这穷山恶水里居然还有此等颜色,这来都来了,空手回去多不好啊,是吧。 李康泰给李六使了个眼神,李六是李康泰的一条好狗,最懂得主人的心思。 “大家伙儿,大夫来了,咱们就散了吧,”李六从李康泰手里拿过钱袋一把塞到董老伯手里,“天都黑了,我们也要赶路回去了,乡亲们都散了吧,散了吧。” 李康泰五人要走,可又被村民拦住。 “不行,我们要看着你们离开我们村!” “没错,看着你们!” “好好好,乡亲们没问题,你们看着我们离开总行了吧!”李六开口。 黑暗下,有几个村民先跑出去牵李康泰带来的栓在路边的车马,一众人围着李康泰等人,连人 带车马将他们带到村口。 村口另外还栓着一匹马,上面套了车,装着些山货。 “乡亲们,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李六开口。 “赶紧走!” “别再来了!” 村民们看着李康泰上了马车。 李六从村民手中牵过一匹马,将这匹马套在了装着山货的马车上。 李六套好车之后上了李康泰的马车给他驾车,剩下的三人中两人骑着马,一人驾着装有山货的马车。 李康泰一行五人离开了东庄村。 村民们各自散去返回家中,其中有一个村民心里倒是有些纳闷。 那辆装着山货的马车也不重啊,有必要两匹马一起拉着吗,还怪挤的。 或许是有钱人家的排场吧。 第9章 “难道就没有人能管得了李康泰这个杀千刀的了吗,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要将三庭哥打伤,打伤后给了银钱,然后再打伤再给银钱,他这是在干什么!仗着朝中有人,家财万贯,便可目无刑律?” 卢月照窝着一肚子的火,被李康泰气得手直抖,天色已黑,气鼓鼓地往前走,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个大趔趄。 “小心!”裴祜扶住了卢月照的手臂,“慢些走,别摔了。” 卢月照更气了,冲着石头就是一脚,把这块不长眼的石头踢到了路边草丛里。 “让你再绊人!你就应该和那个李康泰一起被粉身碎骨,看你还怎么出来害人!”卢月照气呼呼地冲着石头喊道。 “我们回去吃饭吧,我来做,”裴祜被卢月照逗得满脸都是笑意,看着卢月照还不挪动,又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走吧?” 卢月照这才抬脚向前走去,大步流星地,走得快极了。 裴祜赶忙跟上。 回到卢宅后,裴祜去做饭,卢月照则进了西厢房点了灯,拿出毛笔,在白纸上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卢月照拿着那张纸出来给裴祜看。 裴祜定睛一看,哈哈大笑。 上面水墨铺展,画着一块被雷劈得粉身碎骨的大石头,一旁注着“李康泰天打雷劈”七个大字。 “好,画得真好,形神兼备!”裴祜竖起了大拇指。 卢月照被夸奖,有些小得意,脸上挂着笑,借着烛火再端详一番后,把画放回了西厢房。 从今日起连着三日是私塾的假期,卢齐明一大早就出发去了隔壁北庄村寻旧友叙话,二人久未相见,趁着旧友归乡,如今终于得以见面。 卢月照问他旧友是谁,卢齐明未细说,只说对方姓章。 因此,家中只剩卢月照和裴祜。 二人用完饭少说了一会儿话后各自回房睡去。 裴祜今晚入睡极快。 梦中是万千花影,一个三岁稚童在一年轻女子怀中香甜地睡着。 女子衣着华美,他能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如春,稚童贪恋此刻,不愿醒来。 这时,一年轻男子走来,看着母子二人勾唇浅笑:“该叫他起来了。” “嘘,让他再睡一会儿。” 女子朝着男子招手,男子在她身旁坐下,二人含笑对视。 男子轻轻抚摸女子鬓间牡丹,看得入迷:“‘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1],可我觉得这牡丹不及你半分,唯有你才能动这京城,再动我心。” 女子嫣然一笑,霎时间,春光失色。 “你可别贫嘴,”女子复又看向怀中稚童,满目爱怜,“你苦自己也就罢了,还要苦我们的孩子,他写字写得手抖得厉害,可任凭我怎么说就是不肯停下来,我没办法,只得把他抱在怀里,他一躺下就困得睡着了,嘴里却喃喃着‘不能让爹爹失望’。你不心疼他,我心疼。” 男子抬手抚摸稚童乌发,眼里尽是疼惜:“我怎么会不心疼他呢,上天赐予我如此端慧不凡的儿子,我此生没什么遗憾了,只希望能与你一起看着他长大成人,担天地之重。” “可我只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能够娶得自己心爱之人,与之相守白头,替我圆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女子眸中渐渐氤氲起了泪水。 男子将母子二人揽入怀中,心中愧疚。 他此生最无法做到的就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怀中稚童动了动身子,似要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可眼前的父母却渐渐模糊,直到随着花影一同消失不见。 裴祜贪恋温暖,不想稚童醒来,他用力闭上双眼,彷佛紧闭自己的眼睛,稚童也会跟着继续在美梦中沉睡,父母也会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忽然,裴祜身上的温暖散去,他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他被狠狠压着,似被一双铁手扼住喉咙,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呼吸不了一丝空气。 他要窒息了! 他拼命地大口喘着气,终于能吸到了一些空气。 可是下一瞬,血腥味充满了他的肺腑。 裴祜用力睁开双眼。 那是一颗鲜血淋漓,被人毁去面容的人头,人头上的血滴滴答答流到了他的脸上,再淌进他的衣衫,脖间一凉,他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眼球! 裴祜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 血,都是血! 血液流成了一道河,他就站在这血河之中,身边漂浮着肉沫残肢。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拿着大刀向他追来,刀上全是血迹,其中一个人的刀刃上还卡着半块人的心脏。 裴祜想跑,可是血液粘稠,残肢阻挡,他的腿像是灌了血铅,根本跑不动。 他只能用双手将血河中漂浮着的残尸一块一块扒到一旁。 终于,他能跑了,他跑得极快,那群人被他甩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裴祜的耳边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马的嘶鸣声和车轮的轰隆声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近,直到他看着马车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松了一口气,但却一刻也不敢停下继续向前奔跑。 忽然,他的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微弱。 “清明,救我!” 裴祜猛地回头。 血河之中,卢月照被一只残断的胳膊拽住了腿,血水猛地上涨,她逐渐被淹没在血海里。 “梨儿!” 裴祜猛地从床榻上惊坐起,胸口的衣襟上下起伏,汗水浸透。 还好,只是一场梦…… 可为何他还流着眼泪? 裴祜想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啃食着他的脑髓。 眼前一片漆黑,他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火折子和烛灯。 烛灯被点燃,屋内有了光亮。 可是裴祜看着上下晃动的屋顶,仍觉得天旋地转。 不对,这很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裴祜扶着床榻下地面,松开手后没了床榻的支撑,双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下意识抓住了桌子腿。 他这是被,下了药? 裴祜猛地扭头看向床榻旁的窗户,借着微弱的烛光,似乎看到了窗纸上面有一个小洞。 他觉得后背发凉,像是有一条冰凉细滑的小蛇,此刻正顺着他的脖子滑进衣衫,爬到了背脊。 裴祜想到了刚才的那个梦,想到了最后被血河吞没的卢月照。 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拿着烛灯冲出了屋子跑向对面的西厢房。 西厢房的门开着! 裴祜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卢姑娘你在吗?卢姑娘?” 无人回答...... 他一脚跨进门,用烛台照着屋内。 卢月照画着李康泰的那张纸被人揉了一角掉落在地,再往里走,炕上空无一人。 画着李康泰的纸原本被放置在桌子上,难道这是梨儿故意所为?或者是和李康泰有关之人所揉?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与李康泰有关。 他并未走远! 裴祜再也无法冷静,他要去找她! 他脚步蹒跚着跑向了厨房,小腿上一阵阵闷痛,也不知撞到了些什么。 裴祜找到了一把刀,拉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左臂,毫不犹豫地划去,鲜血在暖黄色烛火照耀下淌到了地面,像一条曲折的小河。 他此刻仿佛失去了痛感,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手臂鲜血横流。 血液汩汩流出,他的头脑逐渐清醒。 只有这样才能清醒,才能去把她带回来。 裴祜将刀别在自己腰侧,拿着火把出了门。 火把靠近地面,马蹄印,车辙印赫然在上,蜿蜒进了前方的无尽黑暗。 整个东庄村有马车的也不过两家,卢家和宋家。 裴祜记得梦中也有马车声。 他把马牵出,上马奔向了村口的相反方向。 裴祜在周媛家停下,敲开了她家的门。 “大晚上的是谁啊?”周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清明,你怎么......” “周姑娘,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我需要你现在去北庄村找到卢举人,他在一位章姓旧友家中,你务必告诉他,卢姑娘被李康泰掳走了,我现在去救她,若是卢姑娘天亮之前没回来,让卢举人一定想办法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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