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裴祜翻身上马,向着村口奔去。 “媛媛,怎么了,谁啊?”周媛的母亲马大娘也醒了。 “娘,是清明,来不及跟你说了,我现在骑着咱家的驴去隔壁北庄村一趟,很快的,一会儿就回来!” 驴跑起来,也比人快多了。 周媛的手在发抖,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啥?大晚上的出去干啥!”马大娘鞋子也没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着急地喊着自己的女儿。 可是只看到了夜色中女儿逐渐模糊的背影。 行,这下今晚是睡不着了。 夜晚的北庄村现下只剩一家还亮着灯火,那就是章家。 章晋,太子太傅,从一品大员,刚刚致仕归乡,是先太子裴祜的老师,也是卢齐明的挚友。 村中的人睡下得都早,可卢齐明和章晋两个八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此刻还在促膝长谈。 “你这老学究,这么多年未见酒量还是这么好。几十年来,你在这乡野中传道授业,每日再与这美酒相伴,真是快活似神仙啊!不像我,如今喝不了几杯了,明明少时我比你身体健壮,如今我每日靠着汤药吊着,你却无病无灾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无事一身轻的好!”章晋没喝几杯,如今却有些醉了。 “老头,你别喝了!”章晋的夫人刘氏进来把他面前的酒瓶和酒杯收起,“喝之前跟我说好了只喝三杯,你喝了几杯了,还喝,心里没个数,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 卢齐明看着这对老夫老妻笑着说:“弟妹,将我的也收走吧,我也不喝了。” “行,老哥哥,都收走,你们继续聊,我先回去睡了,熬不动了。”刘氏离去。 “我说章大人,您老八十有一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惧内啊,我这弟妹还是说一不二,把你拿捏得死死的。”卢齐明像年轻时一般调侃着挚友。 章家这对夫妻一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通过科举,一步步成为天子门生,进翰林,入内阁,最后官至太子太傅,若不是太子意外故去,那就是下一个帝师。 一个目不识丁,脾气还不好,就是年轻时实在貌美,章晋对她一见钟情。 刘氏拿捏了章晋一辈子,两个人也恩爱了一辈子。 “这叫敬妻,‘妻者,齐也。与夫齐体。’[2]我如今这把年岁了妻子还在身边,还就想让她一直管着我。说句实在话,她还能管我几日,说不定明日我就驾鹤西去喽!”章晋说道。 卢齐明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你啊,还是这么洒脱,我就没有你这份肆意畅快。” “老哥啊,你是心事太多,把自己困在了过去,以前的你才是真正的洒脱肆意!” 章晋看着眼前挚友,岁月无情,他早已不是那个无所拘束,落拓不羁的卢齐明,他已经老态龙钟,垂然老矣。 他老了,自己也早就老去。 章晋自嘲。 “老哥,说吧,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去那场会试。” 第10章 卢齐明微愣了一下,很快淡然:“这话你从前就问过我,我今日还是一样的回答,从不后悔,我只悔没有早日看清自己,或许早些回到映秀身边,她也就不会出事。” 卢齐明眼中含泪。 王映秀是他的结发妻子。 那年大旱,卢齐明的父亲把仅有的水和粮食留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年仅七岁的儿子,自己却被活活饿死。 卢齐明的母亲带着他逃荒至东庄村,是王映秀一家收留了他们。 “你说,那时的我怎么就这么固执,固执地以为自己天资聪颖,满腹经纶,定会一路进士及第,再为官一方,好施展我的一身抱负!我蠢呐!一次两次会试不中,三次再不中就该放弃,偏不甘心要再考......煜儿出生时我不在映秀身边,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卢齐明已经哽咽,早已形销骨立的他一直被困在过去,回忆太过伤痛,伤口从未结痂,一碰便是汩汩鲜血从中流出。 王映秀在卢煜出生几日后偶感风寒发了热,因着还要喂养儿子,就没吃药,想着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发病太快,五日后就突然过身了。 章晋扶着桌子起身,坐到了卢齐明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嫂子的发热引起了肺症,一切都太快了。” 王映秀去世后,卢齐明的母亲痛苦万分,托人告诉了奔赴京城参加会试的卢齐明。王家对他们母子二人恩情似海,她和卢齐明亏欠王家太多,如今儿媳过世,就算是天大的事,卢齐明也要回来送王映秀最后一程。 卢齐明最终没有参加那场会试。 回乡后,卢齐明送别妻子,心灰意冷,只觉得多年寒窗如今也没了意义,遂不再赴考,开了私塾。 几年后,他的母亲因病去世,卢齐明便一人抚养卢煜成人。 可这世间失意之人又何止卢齐明一个? “考中进士有何用,为官几十载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凄凉退场,与老哥你在此对饮!新帝登基,我这个先太子一党怎能立于朝堂之上?只要有我们存在一日,就时刻提醒着新帝,他的太子弟弟有多得人望,哪怕他登基成为天子,依然活在先太子的光芒之下,衬托他是如何的平庸无能!”章晋面露嘲讽,可苍老的眼哞里却是无尽悲伤。 他不是贪恋权位,他这把年岁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他只是心痛,心痛那个自小在自己身边读圣贤书,那个聪明俊秀,明德崇礼,二十多年来无一日松懈的孩子......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1] 世事流转,不过如水中月,似镜中花,转眼已成空。 卢齐明和章晋二人对坐于窗下,眼前一灯如豆。 突然,门外似有声响,刘氏睡得浅,去开了门。 还未等刘氏开口问,那人就冲进了堂屋。 “卢爷爷在吗?” 卢齐明看着焦急不已的周媛心中疑惑:“媛媛,你怎么来了?” “清明刚才来寻我,说梨儿被李康泰的人掳走了,他已经去救了,若是天亮之前梨儿还没回来,让你一定想法子救梨儿!” 卢齐明霎时面色苍白,身上似有千军万马踏过,又有一双无形之手穿破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从周围血肉中生生剥离。 章晋顿时没了醉意,赶紧扶着身边的卢齐明,他怕自己一松手,卢齐明下一刻就会摔倒在地。 “你别急,这个李康泰是谁?”章晋问道。 “李垄之子,李锡之侄,此人恶贯满盈,这大魏律法已经管不了他了......”卢齐明说道。 “大理寺卿李锡?”章晋眉头紧皱,“我现在修书两封,一封给李锡,一封给李垄。我倒要看看,李锡他给不给我这个老朽面子,他和李垄若是再不约束李康泰,我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问出一个说法!” “老弟,你我许久未见,本要与你多叙两日话,如今是不成了,我要回去等着梨儿回来,若是天亮之前她回不来,我就是死在李府,也要先把梨儿救出再死!” “放心,我还有口气在呢,有些人就算再按耐不住,也要等我死了不是?”章晋透过窗棂看向漆黑天空,彷佛看到了京城下的暗流涌动。 章晋和刘氏看着卢齐明和周媛驾着驴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智,去,把这两封信一封送至京城大 理寺卿李锡家,一封送去县城李垄家。” “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章家小厮回答。 夜色黑暗,几点星光也被藏匿于乌云之后。 车马飞驰而过,荡起尘土阵阵,树梢上原本沉睡的鸟儿也被惊起,飞散而去。 装有山货的马车从东庄村离开时还是由两匹马牵着,如今只剩下了一匹,被解下的马儿此刻被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骑着。 一行五人也变成了一行六人。 其实,李康泰一行本来就是六人,只不过李五本来在村口看着山货,见自家主子和弟兄迟迟不归,就跑去查看。 李五赶到时,李康泰五人已经被村民团团围在了董家门口。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何与愤怒不已的村民相抗?加之自家主子暂时没事,他便在外围盯着,等着接应。 村民的目光都被李康泰等人吸引,天色昏暗,几乎没有人发现多了他这么一个陌生人,旁边的村民问起,他只说自己是来走亲戚的。 除了李五旁边的村民看到了他,李康泰和李六也看到了他。 李五一直等待着,直到李六给他使眼色让他跟住那三个人。 他一看就知道是主子又看上良家女子了。 之后便是潜入卢家,卢家当晚只有两个人,李五还以为那二人是夫妻,若是夫妻,睡在一处,他还真不好办了。 正在他犯难时,那两个人居然分开屋子去睡了,于是,李五用迷香迷晕二人。 他跟着李康泰做惯了这些事,驾轻就熟。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许是迷香药效还没完全起来,带走那女子时,她居然叫出了声,挣扎间还不知碰掉了什么东西。 李五不知道的是,卢月照认出了他身上的衣裳,这样一模一样的衣裳,今日李康泰带来的那四个手下也穿着。 于是,卢月照故意将桌案上放着的画着“李康泰天打雷劈”的画抓落在地。 可是卢月照挣扎得实在太厉害,李五没办法,下了重手打晕了她,将她抬上了马车。 李康泰一行人后又折返至东庄村口,根据李五留下的记号,李六驾车等在卢家门口。 马车奔驰于乡野路上,卢月照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因着靠近自己而被放大数倍的脸,卢月照惊觉万分,瞪大了双眼,只觉脊背发凉,可是嘴中被塞了布,就连叫喊也不能够。 她试着挪动自己的身子,想要远离面前的李康泰,可是手脚被死死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李康泰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美人儿,看着她的无谓挣扎,看着她的一双美目因为恐惧而满含泪水,再看着那泪水顺着脸颊流入细白的脖颈,最后没入衣领,打湿衣襟。 夜色昏暗,他举着一只蜡烛。 “灯下看美人果真是越看越惹人怜爱,我李康泰一朝落入你们这东庄村,被一群野狗野猫欺辱,可没想到能带回你这般极品,那我也不算是太亏,你说对吧?” 李康泰将蜡烛凑近到了卢月照的脸庞,眯着一双眼睛细细打量。 卢月照看着烛火靠近,偏头向后躲去。 烛火照在这昏黑的马车之中,像是鬼火在不停闪烁,李康泰的影子随着晃动的烛火狰狞跳动,形如鬼魅。 突然,马车不知被路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滴蜡油“啪”的一声落在了卢月照的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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