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却更有一种内敛的坚定:“他们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我也证明了自己是个他们信得过的领头人。我想做一个令他们真心臣服的寨主。就像我父亲一样。” “再说,你看看,魏颂翻江倒海地折腾,最后真愿意替他卖命的又有几个?有些账,兄弟们心里都有数。” 顾长渊没有立刻接话,指节轻轻扣着桌面,神情凝重——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也超出他认知的选项。她说得太过理想,可也太过真切。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这些精细的盘算与顾虑,在她这份熊熊燃烧的赤诚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终于,他低声道:“权力吃人。我以为你走过这一遭,会放弃这些幼稚的想法。” “我就是见识过了,才想选一条自己愿意走的路。我终究要选一条自己想走的路不是么。” 陆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没有动摇。 她顿了顿,忽而轻笑了声,笑里带着点狡黠,像是要缓和气氛,怕他再开口反对:“当然,我也不是全无依仗的。” 她眨了眨眼:“毕竟陆家商行还在我手里呢。他们自然可以反,只是没了足够的财力支持,不过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罢了。” 顾长渊看着她,神情复杂。半晌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松动了几分:“……你早想好了,是不是?” 是的。 这于她而言怎么会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偏院那一夜的大火,烧进了她的梦里。那之后的许多夜晚,她无数次从这样的噩梦里惊醒,冷汗濡湿发梢,然后看着眼前的夜色,恍惚觉得仍在梦中——每一步踏的都是灰烬与浓烟,周围全是焦黑的废墟,前方是一片无边的黑,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尽头。 等到终于确信了这不是梦,她也没办法松下这口气——这次是魏颂,下一次呢,这黑暗还有谁也在等着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是不是一步走错她也会和父亲一样成为这个付出无数心血凝聚起来的理想的祭品。这是她原先从未遇过,也无法与人提及的害怕。 可是害怕就要退,就要用一层层枷锁把自己套牢,把兄弟们的命捆紧,来攫取那一点安全感吗? 不,她是陆棠。她可以更勇敢一点。 “怎么样?” 她忽然凑近一步,眉梢轻挑:“服了吗?我谈理想的时候帅不帅” 顾长渊看着她眉眼间的光,终于轻轻一笑,是无奈,也是认输。 大计初定,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陆棠起身,抬手把桌上的密信胡乱收拢成一叠,归置好后又转身看他,眼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调笑:“喂,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顾长渊微愣:“我?” “是啊。” 她抬了抬下巴,眼角一挑, “你怎么不问我对你的安排?我需要谋士,顾先生。我都等了半天了你怎么还没开口。” 她唤他“顾先生”,眼中带笑,语声中却带着几分郑重。 顾长渊眼中光影微动,出口的话却很轻:“可我骑不了马了。” “我就问你,不想一起看看如今的天下么?” “我当然想,可……” “哪有那么多 ‘可是’!”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跟秦叔说,给你们俩收拾行装吧!” 顾长渊看着她,没说话。 她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肩上的披风,然后抬起头来,笑得明媚张扬:“顾长渊,你居然也有踟蹰的时候。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好吧” 陆棠推起轮椅送他回屋,两道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长。
第28章 行路难 “不然呢?你让我自己爬?”…… 这日天色微明, 薄雾尚未散尽,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便自林间蜿蜒而出,打破了山野的晨寂。陆棠带着一行人离开十里长山, 朝着西南疾行而去。 此行共十八人——陆棠与顾长渊同行,秦叔随侍在侧,另有十五名亲卫, 皆是山寨精锐, 配弓带刀,马术娴熟。车队装扮简朴, 马车外表斑驳,车后捆着零散的货物, 远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行商队务。 行程规划已定,这一路他们首先前往辰国与赵颂试探结盟, 再南下探查李肃虚实;最后北上绕至燕云,观其动向。除此之外亦顺道核查名下商户,重整陆家在西南的商道脉络,为日后通商南境做好准备。 只是不过数日, 陆棠便察觉了问题——这场远行,对顾长渊而言,远比她最初预想的, 更为艰难。 最直接的是路途颠簸带来的消耗。 南下的山路远不如中原官道平直通畅。一路行来, 山道蜿蜒, 碎石遍布,崎岖不平, 纵使出发前他们已经刻意加固了马车,也难以避免那一颠一簸的冲击。这样的行路之难,于旁人而言不过是略感不适, 落到顾长渊身上却是绵延不绝的折磨。 他右半身无力,平衡感极差,难以稳坐。车轮每一次碾过坑洼,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倾倒下去,整个人仅靠着左侧发力勉强支撑着坐住。可这并非长久之计,长时间的单侧受力,让他的肩背肌肉僵硬如石,连带着手肘都微微发颤。 每次歇脚时,陆棠总能见到秦叔从车里出来,掌心泛红,显然是在替他推揉筋络,以缓解久坐所致的麻木酸痛。顾长渊对此倒是只字未提,只在歇脚时缓缓转动脖颈、松动肩膀,默默适应。 这日车队行至一段泥泞路段,马车车轮陷入泥中,众人纷纷下马推车,连秦叔也不得不暂时放下顾长渊去帮忙。 顾长渊仍坐在车内,脊背挺直,靠左侧勉力维持着平衡。车身晃动得不重,却足以撬动他未稳的重心。顾长渊下意识想用左手去稳住身体,右半边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跟着翻倒,下一瞬他整个人失衡地倒在车厢里,右肩重重地撞在地上,右腿也被卡在马车的木框之间,姿势尴尬狼狈。 “少主!” 秦叔闻声回头,面色骤变,急忙丢下手里的事奔过来。 顾长渊却抢先出声,语气平静得几乎冷淡:“没事。” 直到秦叔颤着手将他重新扶正,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不重,神色依旧从容,甚至唇角微扬,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看来以后还是得让你给我找个靠垫。” 不能这样下去了。陆棠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开始琢磨起马车的改造事宜。 她挑了个扎营的夜晚,直接翻上马车,一边比划一边调整着车内的结构:先是拆掉车厢内多余的箱笼与杂物,又重新丈量尺寸,将原本狭窄的座位加宽加深,留出可供半卧的空间。 顾长渊靠着车壁,看她来回腾挪,忍不住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救你的腰。” 陆棠头也不抬,语气理所当然。。 她半跪在他身侧,一边量着他的坐姿高度,一边调整角度,随后从随身带上来的布包里翻出几段修好的木杆和布带,在车厢两侧顾长渊腋下的高度装上支撑的固定杆和绑带。动作麻利干脆,完全看不出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好了,试试。”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眉眼间掩不住一丝期待。 顾长渊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伸手握住她安装的横杆,缓缓靠了上去。布带环住他的上半身,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车壁上,竟意外地稳当。 陆棠坐在对面,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脸色略微缓和,整个人终于不再那般僵硬,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怎么样?” 顾长渊看着她,神色一时有些复杂:“……陆寨主,你做这些,会不会太上心了些?” 陆棠眨眨眼,语气轻快:“很高兴当了寨主,我的小爱好还能有用武之地。” 顾长渊低低一笑,嗓音略带疲惫,透着几分无奈:“你这‘小爱好’真是造诣颇深呀。” “那当然。” 陆棠扬了扬眉,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避开了她,语气轻得近乎低喃:“谢谢。” 陆棠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地道谢。篝火的光透过车帘映在他的眉眼间,削去了凌厉,添了几分疲惫,也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真诚。她摆了摆手,语气仍旧随意:“小事小事,毕竟你是我罩着的人。” 除此之外,叛乱大伤后,顾长渊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伤势过重无法起身,复健也一度中断。此番行程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等到行至中途,他的行动几乎需要完全依赖秦叔。 每日上下马车,皆须秦叔抱扶;野外扎营时,他也只能由秦叔抬上抬下轮椅。这具已失去大半控制的身躯,一日又一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沉重、笨拙、无处可藏。 起初,队伍里的人都不敢看他。他们难以将眼前这个连站稳都要靠人扶持的残弱之人,与传闻中那位纵马破敌、挥剑如风的少年将军重叠。他昔日刀锋所向,敌军皆要避其锋芒,如今却须人抱上马车,扶正坐直。这样样的落差太沉重,令他们不知如何安放眼神与情绪——既不忍直视,又不敢怜悯。 只是顾长渊的态度,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劳烦了。” 每次落地,他总会轻轻颔首,语气平静地向秦叔道谢,既无羞愤,亦没有一丝难堪。 偶尔在野外歇脚,众人围炉用饭时,他也会请秦叔帮他从轮椅上挪至火堆旁的坐垫上。夜风渐凉,火光跳动间,他熟练的整理着自己的姿势,右腿无法收拢,便俯身用手一寸寸拖至身前盘好,右臂无力外翻,便用左手微微掖住。待一切安置妥当,他便自然地抬眸,与众人攀谈。 有时问沿途地势走向,有时评驿路防务布设,语调平和,见识广博,言辞有度,偶尔还带一两句戏言,引得篝火边笑声连连。 他始终神色坦然,从容如常。仿佛那些外在的桎梏,于他而言只是旅途的风尘,不值一提。于是,渐渐地,众人开始明白——他残损的是躯体,不是气魄。那份冷静与尊严,并未随他的身体一同坍塌。 某次扎营歇息时,一个年轻的亲卫终究忍不住好奇,话还没过脑子,便随口问了出来:“顾先生……被人这样抱来抱去,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微顿,只余篝火劈啪燃烧的声音低低响着,不少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去看顾长渊的神色。 谁知他只是微微挑眉,语气平淡得几乎漫不经心:“不然呢?你让我自己爬?” 亲卫一愣,旋即憋不住笑出声来,同座几人也轻声笑了起来。原本悄然蔓延的不安瞬间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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