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也习惯这般,府上都习以为常,默认如此了。出错就受罚,公子领悟得很快,后来即使没有老夫人勉励也能做得很好。许多习惯便是在那时养出,就是到了少年时候,公子也不曾——” 墨符卡了下,想起公子做过的那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公子也不曾出错,只年少生病时,曾无意烧毁过偏院一间屋子。” 纪清梨倏忽看来,墨符以为说错话,忙辩解:“那屋子窄小,是给公子自省面壁时用的,并未有任何人连累受伤,公子后来也处理好亲眼盯着人将那间盖回来了,夫人放心。” “你可知是什么病,杨氏没问过也没担心过?” 墨符不语。 他犹记那时郎中来过几次,只说公子是心气郁结,肝火旺,需静养调理。公子将自己关了半个月,谁也不准靠近。 有日他突然开了门,屋内凌乱昏沉,沈怀序身子瘦削得脊背突出,面色冷白情态昏昧。他含着苦参,森森一把火点进院中。 焰色高涨几乎烧到沈怀序眉毛,他躲也不躲,一双眼发黑发烫,另只手握着荆棘滴血,陌生得人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拦。 那把火之后,公子便好了,甚至比从前更严苛守序,即使偶有不适,翌日再开门还是那个克制寡欲的沈怀序。 “公子自己能好,杨夫人就不曾多过问,这些年一直如此。至于担心……” 墨符面露难色,这种词实在鲜少和沈怀序相关,他答不上来。 纪清梨见状不再多说,只是透过窗户看向她院里那间新建的厢房,模糊想她这间屋子被烧大抵不是偶然了。 只是背后含义是什么,纪清梨垂眸回避,不去深想。 * 太后做寿,纪清梨身为遗孀本可不去,只是近日时局暗流涌动,沈行原怕出乱子时她一人在家,还是提早在纪清梨院外守着。 就站着石柱子般等,一直等到她从孙姨娘那回来,才隔着墙同她说一句话,请她寿宴同杨氏一块去。 这事落在杨氏眼里,更成沈行原大逆不道肖想的证据,一路上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起话头,同纪清梨说入宫后若有人不长眼问她什么,她想不答就不答,都推到自己这来就好。 纪清梨颇为诧异瞥她眼,乖顺应了声。 这反应真是让杨氏哽了口气,不上不下的。但她能跟纪清梨说什么,先前她嫁来的时候,她是因为家户门第不满,对纪清梨算不上好。 现在大儿子出事,二儿子肖想到她头上,人家就是考虑再嫁,也得想想这个婆母这个沈家待得还满不满意。 谁让她这婆母同儿媳不亲近,杨氏转头叹口气,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宫中铺景层层,香山静宜错落,皇帝看重孝心,宫中近日又无喜事,是以这场寿宴办得热闹,要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金银珠宝别出心裁。 皇帝还不见露面,宗妇们在右侧落座,沈芙远远朝纪清梨这儿张望,只是人还站在淮南侯夫人身侧,不便过来。 纪清梨正同她笑着点头,示意她不必着急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唤。 “清梨。” 纪文州一身月华白长衫,冠玉墨发温润,定定望向她。 他再没之前在纪家气定神闲施展好意的派头,主动上前低语:“陛下到现在还没出现,只怕事出有变。沈家无人护你,你同我坐到纪家位置上。” 纪清梨转头看向周遭热闹,皱眉后退:“纪公子慎言。” 纪文州静了瞬,问:“你不信我了?自上次之后,要见你时总是不凑巧,你可是在为平妻,为契约一事怨哥哥?”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纪清梨率先往前,直至走到山石转角,她才客客气气的:“纪公子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从前从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清梨,你在怪我。” 纪文州深吸口气:“沈怀序的死,哥哥也没想过。我只是在大皇子身边,却并不知大皇子私下拟邀沈怀序,也没想过会出这件事。” “死讯一事,并非是我本愿,只是皇子断言如此,我才来沈家传消息。” 从前靠沈怀序名声得到的关注,早在沈怀序音讯全无时反噬到他 头上来,令纪文州身为大皇子幕僚却替他办不成事,不被大皇子看重。 妹夫死讯由他亲口带到沈家,难免让他受到影响,更没有从前那般左右逢源。 文昌伯见他如此,索性闭眼接受纪彦上下孝顺亲近。 荒唐至极,好好的嫡长子只因没做好一件事,仕途不顺焦头烂额,而纪彦在外替他美言几句,挽回些名声,他就如此浅薄,更看向纪彦了? 纪妍早因婚事同他不亲近,算来算去,纪家竟只有从前乖乖站在他面前的纪清梨了。从前还可以劝慰小厮拦住,是时间不凑巧。 现在看她这般干净毫不动摇的神色,纪文州才慌了神,要来解释:“父亲说让你再嫁,我已劝阻,不会令你身不由己,匆匆选定下门婚事” “当初你嫁到沈家,两家契约交易没同你说,是兄长不对。只是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我更知晓你的性子,即使你知道那是契约,还是会嫁,不是么?” 纪清梨抬手拦住他剩下的话:“这些话你早该解释清楚。现在沈怀序人都死了,你才来说明,无非是从前我不重要,而现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纪文州,你若堂堂正正来讲,我还算你有担当。你总不能既要算计利益,要为纪家大局要你长子身份,又要兄长派头,让我独自咽委屈。” “你什么都占了,给我留了什么?” “……这些话你从前从未说过,与我也并未算得如此分明。” “从前我是身在纪家没有选择。纪文州,你是对我有好意,但那指缝里零星流出来的一点,就是你打发小猫小狗的东西,否则你明知赵氏身为主母苛待我,为何不同赵氏说,不劝阻赵氏?” “光只是对孙姨娘接济我视而不见,私下送来点心几次。你那一点好,我已在纪家做你乖顺妹妹都做回去了,难道还要一直感恩戴德?” 纪文州从没觉得纪清梨眉眼有如此冷静过,冷静到澄澈瞳仁里清楚照出他的影子,他的算计,让人避无可避。 他深吸口气,压下所有想法:“好,这些我们暂且不提。今日来不是有求于你,而是当真担忧你,你且信我一次,信我也会有一点真心。” 那一点真心值多少?纪清梨是不打算在信了,她人已心不在焉往前看,听到纪文州说:“我来时撞见大皇子密信,陛下身子恐怕不行,有人想要趁机坐稳皇位。” “大皇子已在赶来京城的路上,二皇子随时都有可能提前下手,届时用上强硬手段也不一定。” “这样机密的事,就让你撞见了?” 纪文州一愣,但大事在前,这等细枝末节已顾不上,只来握住纪清梨:“不论如何,我确信出自大皇子之手,此事不会有假。” 远处宫宴嘈杂热闹,臣子恭定不见半分异动之兆。 纪清梨袖里的手捏紧,并不同纪文州表露什么:“有何异动,宫中自有御前侍卫有禁卫军在,我就是同你坐到纪家又如何?” “我早无回纪家的心思了,不论何时。你且回吧。” 纪文州没想过到这种时候,她说得反而是同纪家撇清关系的话。 失神看她走远,纪妍看着新染好的指甲,嗤笑声:“装模作样,演同她关系好演得你自己都信了吧?” “纪妍,注意分寸。”纪文州斥她坐好,面色难看,纪妍哼哼两声把头转过去,不以为然。 “我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是已经看清,纪家伪善得如出一辙。在你和母亲眼里,什么都是可以算计的。” “以前算计纪清梨婚事,现在纪清梨谁好用就算计谁。纪文州,你最好祈祷日后图穷匕见没有到算计你的时候。” 胡言乱语,纪文州将她身子拨正不语。他既已得大皇子密信,自然是能有所准备,在此变故上救驾或成事立功的。 他现在只等,等东风来就够了。 至于纪清梨,她只说气话,纪文州身为兄长可以忍让,等她日后回头。 * 纪清梨表面对纪文州冷淡放话,实则人往前走了两步,眼就睁圆步子变快,想着该快去同谁说这事。 纪文州有点“风骨”在身上,这种大事他不会传假消息,只是消息到了纪清梨这儿,她除了让杨氏小心点,还能同谁说。 环顾四周,平日跟个鬼魂似的沈怀序不见影子,纪清梨真是头痛,有几分赌气想该出现时不出现,难道谁再来送她个簪子,他人就突然现形? 簪子?纪清梨眨眨眼,想起沈行原来。同他说一句,也能提醒他护好沈家。 纪清梨喘了口气调转方向,绕过羊肠小道踏进长廊里,不巧前面谢无行同另个小太监围站在宫女身侧。 那食盒被挑起,谢无行正看着:“既是给陛下送的茶,手脚就麻利点。” 宫女小心翼翼应下,合上食盒往前。 本是寻常一幕,只是听闻纪文州说得话后,再怎么看那食盒,都沾上层疑云。 纪清梨闭了闭眼,不想沾上这等关系,埋头就要走,谢无行却不缓不急,抬起眼皮:“纪夫人?” “怎的这么巧,纪夫人不在席位上坐着,走到此处来?” 恰好长廊尽头有小轩厢房,纪清梨借口是在此更完衣迷了路,着急脱身。 没想到素日以和善体贴示人的谢无行眯了眯眼,缓步堵到她面前来。 影子似蛇无声游到脚边,他问:“那纪夫人来得是不如何巧了,可有看见什么?” 越说,不就越像是他同宫女交代了什么。二皇子的筹谋,难道和谢无行有什么关系? 纪清梨理不明白宫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她只要脱身。 此刻眼一垂,就装出找香囊冒失的样子,乖乖摇头:“不曾,巧我出来的急,身上香囊都寻不到,刚刚只顾着找了一路,连谢公公在这儿都没看见。” 谢无行伪善笑笑,指指那处厢房:“又丢东西,小心再叫人捡走,这可就没有沈大人替你解围了。既是在哪更衣,夫人不如去里头找找。” 纪清梨只有应下,硬着头皮朝那厢房里去。 谢无行长条影子始终落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慢慢渗进地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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