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身长椅的姑娘没有说话,她闭目沉眠,在回想成守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李非白默了片刻说道:“成大人自入大理寺,破案三千件,平冤三千七百八十六人,至今大理寺仍有一间房屋专门用来放置百姓对他的褒扬牌匾,深得百姓信任。或许你师父确实跟成大人颇有渊源,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在下真的不能相信他会杀你师父。” “哦。”姜辛夷睁开双眼,看着褐色房梁,那上面藏了一些灰尘,蒙白处还有蜘蛛网,掸不尽,看不明,“我也知道成守义的名声很好,可是世上从不缺伪君子。” “一个人能做一日君子,能做十日君子,可能连续做二十年君子,那可能并非伪君子。” 姜辛夷又沉默不语了。 门忽然被打开,杨厚忠快步进来,一拂长衫,双膝跪在她面前:“姜姑娘,求你放过成大人。他是一个好官,一生为民,恨不得看尽案卷,平尽天下冤假错案。他不应当就这样死去……你们若有什么过往恩怨,我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平你怨气!” 姜辛夷瞥了他一眼,又“哦”了一声:“那就去看看吧。” 路上准备了一千句话的杨厚忠瞬间磕巴了,就、就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诶?这怎么就答应了呢??? 他这是开了金口不成? 李非白见她走了杨厚忠还在跪着,伸手托起他:“走吧,杨大人。” “哦!”杨厚忠慌不迭地站了起来,随她一起过去。 第20章 六叔 第二十章 六叔 “东郭先生偶遇受伤的狼,并救了它。狼获救后却要吃了他,他便说,那就问问别人是否赞成你吃了我。” “于是他问了老牛,又问了杏树,它们都说狼可以吃了东郭先生。” “后遇一老翁,老翁设计杀狼。” 姜辛夷坐在床边,拔去了先前太医给成守义扎的银针,她重新施针,动作轻缓,嘴里又在说起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这听得被故事荼毒多日的曹千户太阳穴直突突。 “可东郭先生终究是于心不忍,在老者击杀袋子里的狼时,用手托举砸落的棍子。最后老者离去,东郭先生也走了。狼奄奄一息,但至少保住了命。” “多年后狼身上的旧疾发作,疼痛让他对东郭先生的恨意冲天,于是上门寻仇。” “它看见老杏树还活着,老牛也活着,有人将它们买了下来,让他们安度晚年。” “它一路想着东郭先生到底是不是好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到了东郭先生的家中,它守了十日,就见他十日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它心生感慨,终于放下仇恨,痛快离去。” 姜辛夷落下最后一针。 成守义醒来的前一刻,噩梦褪去,梦中人跟他挥手告别,多般叮嘱:“三哥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隐藏锋芒,不可再冒冒失失的。” “三哥你要去哪里?” 林无旧不答。 成守义又追问:“三哥你要去哪里?” 林无旧只是笑笑,离他越来越远。他追着他消失的影子,却越来越远:“三哥!” “醒来吧。” 女子清冷的声音瞬间将他从无尽的梦中带了出来,成守义蓦地睁眼,却见姜辛夷正在收针。 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脑门上正晃悠悠着许多细长银针,这场景让他眼睛一热:“以前年轻,总是熬夜通宵办案,久了便得了头疾,当时……有个人就是这般替我扎针的。” 姜辛夷呼吸微顿,默不作声。 守在屋内的众人纷纷簇拥上前。 “大人。” “大人。” “大人。” 成守义的目光落在姑娘平静的脸上,抬抬手让他们退下去。 杨厚忠见他有话要说,便让众人出去。 姜辛夷说道:“李少卿和杨寺丞不必走。” 杨厚忠见自己也能留下来,大感意外,生怕她又反悔,错过了好故事。使唤人出去就更勤快积极了,他说道:“快出去吧,大人有话要说。” 一会屋里清场了,成守义才说道:“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是凶手,对吧。” “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你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他教的人不会如此鲁莽没脑子。” 姜辛夷唇角不由弯起,成守义看着她,连笑都这么清冷。 她说道:“我怀疑过你,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可你还是费尽心思来了大理寺,还要跟我说故事。我想……东郭先生就是你师父,是么?” “嗯。” “可惜,狼最后都没有救下你师父。” 两人再次沉默。 成守义问道:“这一次,我是东郭先生,而那头劫后余生的狼,就是你,对吗?” 姜辛夷“嗯”地说道:“失礼了,六叔。”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称呼让成守义瞬间愣神,眼眶刹那染红,被泪水浸透。 李非白和杨厚忠也愣住了。 杨厚忠又磕巴起来:“六、六叔?” “你真的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杨厚忠和曹千户的命,也不愿向我要解药活命。” 姜辛夷刚说完,杨厚忠就说道:“我这两日不舒服,是你对我也下毒了?” “不多,多喝两日水就好了。”姜辛夷又说道,“曹千户严重些,大概要多喝十日的水。”她又朝他们轻嘘,“别告诉他。”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好像也不是非告诉那跋扈的家伙不可。 成守义强撑着起身,杨厚忠忙给他垫了枕头。他说道:“你既唤我六叔,那就是不再怀疑我是杀你师父的凶手了对吧?” “嗯。” 李非白说道:“最开始为何你认定是大人杀了你师父?” 姜辛夷沉默许久,思量许久,终于说道,“两年前,师父被人杀害的前一天,曾说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翻出了一件东西,是个牌子,但他不让我看。他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这种事无论说几遍,她都觉得心如刀绞,她的脸色苍白无血,极力忍着心头悲切,“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块牌子。它被布裹了好几层,保存得非常非常好。上面写着……大理寺寺卿——成守义。” 李非白蓦地想起成守义的腰牌曾在十年前丢失过,难道就是姜辛夷说的那块?” “是大理寺寺卿的腰牌?” “是。” “所以你怀疑凶手是成大人?不惜千里迢迢进京杀他?” “是。”姜辛夷说道,“师父那日说过,他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是除了我,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但那是师父的想法,人都是会变的,我不信。” 成守义几欲落泪。 李非白不解道:“那你为何要对成大人下毒,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找到凶手的,我需要一个很有权力的人帮我。” “所以你选中了成大人。” “是。” “但你不确定他是否清白,又是否会帮你。” “是。”姜辛夷淡声说道,“如今六叔宁死也不愿献祭同僚,我便知晓他不是凶手,也没有变。我知道六叔会帮我,六叔并没有忘记我师父。” “我没有忘记。”成守义的声调悲愤起来,“从不曾忘记。辛夷,当年我将你师父送出宫廷,一直在找他的下落,但他从不愿联系我,怕牵连我。可我知道你师父始终是最挂念我的人,他是我三哥,这点我永远不会忘记。” 杨厚忠叹息道:“当年宫廷兵变一事,害了多少无辜者。” 李非白年纪尚轻,但出身官宦世家的他对十年前的宫廷兵变也有耳闻。当年太子造反夺权,火烧皇宫,幸好三皇子及时救驾,取了太子首级,救下皇上。皇上后来清剿乱臣贼子,杀了两万余人。其中也有无辜者,但涉及谋逆之罪,无人敢彻查。 不久之后皇上仙逝,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 他没想到姜辛夷的师父也是那场宫廷兵变的受害者。 姜辛夷问道:“你真的不知我师父是如何死的?” 成守义摇头,头上银针也跟着晃了晃,闪出点点银光:“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为你师父报仇。” “那你去查吧,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好。”成守义勉强坐起身说道,“可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先脱罪,对朝廷来说,身负人命的贼寇死了并不重要,但丢失的赈灾官银才是重中之重。如今你要洗清两项嫌疑,恐怕不易。” 姜辛夷说道:“你还不如你家少卿聪明,他料定我能入大理寺,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诶,我竟被骂脑子不聪明了。” 李非白想自己这怕是又被她拉了一些仇恨了。 杨厚忠说道:“那你快说说吧,案子再没有什么进展,恐怕你就要被移交到锦衣卫手上了。” “嗯。”姜辛夷说道,“毒杀山贼的人,也是一个姑娘。两个月前,她被掳上了贼山……” 第21章 官银案 第二十一章 官银案 审讯堂上,姜辛夷又坐在了四人对面。 今日是成守义、李非白、杨厚忠和曹千户一齐审问。 杨厚忠听了医嘱多喝水,上了几次茅房后果真觉得身体轻便了许多,胸口也没那么闷了。反观曹千户,眼窝都深陷了,看着颓靡不振。 姜辛夷说道:“一个月前,我路过牛头山,却被山贼掳上山。他们盘踞贼山多年,无恶不作,可因地处两县边界,两边县官都不愿出兵剿匪,因此多年来他们的势力逐渐扩大,手段也愈发残忍。劫持过路商客钱财不说,遇到貌美的小娘子还会掳走上山。我被掳上山时,恰逢贼首头疾发作,我为他施针开药。他不敢喝药,怕我投毒,但针灸两日,他已无大碍,便将我留下,奉为上座,让我为寨子里的人治病。” “我在那待的几日里,总能听见妇人哀嚎声,便去查看,只见地窖里关押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妇人,约莫有三十余人。我见她们百般受折磨,向贼首言明救人一事,他起先不肯,直言若她们死了病重了,扔了就是,下山再掳新的来就是了。” 此举连曹千户都禁不住冷笑:“这真算不得是男子所为,令人不齿。” 姜辛夷倒意外他会替妇人们打抱不平,她继续说道:“在我极力劝说之下,贼首才点头。我为一众妇人治病时,她们都哀嚎不已,求我救她们。可当时我也被山贼盯看,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唯有一个小娘子,她模样十分娇弱,但眼神却十分坚韧。她不求我救她,只求我日后能为她带个口信回村,告知她新婚的丈夫她无颜回去,让他忘了她。” 成守义叹道:“也是个苦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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