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气氛重又热闹起来,太子笑着轻声问坐在一旁的司徒征:“可是有事?” “无事。” 他轻描淡写地回道。 - 纪襄成功敷衍过了太后,推说身子不舒服,回了卧房。 一回到卧房,阖上门,她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枕上低声抽泣。 她和章序青梅竹马多年,从未想过,他竟然对自己如此嫌弃。 不得不认清,章序大约是并不愿意娶她的。只不过是因为太后看中她,才让自己的侄孙娶她。 纪襄少女心肠的绮梦,在隔着扇门的冷言冷语里,彻底碎了。 第一回见到章序是何时,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此后年年岁岁,总是在长秋殿里见面。等年岁渐长,便是他悄悄拿石子砸她窗户,她若是不出去,就一直砸。 两人偷偷溜到一处,说说笑笑。 他会给给她讲宫外的事情,给她捎带些小玩意。 纪襄的哭声渐响,添了几分茫然不知所措。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要这样落她颜面。 如果对她全然无意,为何半个月前还在砸她窗? 不过须臾,她就收声咬住了手帕,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来太后或是其他宫人的询问。 幸好,很快便能出宫了。 家里纵然有千般不好,至少能让她哭出声响来。 第3章 恍若一瞬,已是纪襄出宫前三日了。 这些时日,她虽然不对旁人言语,却默默想了许多,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不想和章序成婚了。 反正,如今只是口头上的婚约。现下叫停,还来得及。 一想到章序那张明俊张扬的脸,她又是恼又是恨。 她是不愿意嫁给一个并不情愿娶她,甚至当众说她不好的郎君。如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乖乖嫁给他,那真是自轻自贱了。 而他,这些时日也没有来给太后请安。 这日,太后不用她陪,纪襄坐在屋内习字,忽地有小宫娥面色惶惶地进来通报,陛下召见她。 说着,小宫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纪 襄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脑中如空,循着本能放下卷起的一截衣袖,走到梳妆台前开始重新梳妆。 等闻讯的几个嬷嬷宫娥赶来,纪襄才找回一丝神智。 陛下召见她做什么? 长秋殿的宫人围在她身边,给她调弄钗环的位置,寻不出一丝错处后,才让纪襄起身。太后也觉莫名,让唐嬷嬷给她强调面圣的规矩。 话才开了头,在外等候的御前内官已命人进来传话催促。 太后只能最后道了一句:“你去吧,别惹出什么事端来,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纪襄应诺,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当今皇帝年号景瑞,在做皇子时一向勤勉,颇有贤名。御极初期,也有过日日早朝,宵衣旰食的勤政时候。但没多久,皇帝便免不了当下贵族浪荡子习气,沉迷马球狩猎,长日饮酒作乐,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别院。 而在皇后薨逝后,皇帝一改过去游乐习性,深居简出。 但若说皇帝对发妻有多深情,他宠幸嫔御也从未停过。 六年前,景瑞帝在宫城外西南处建造了一座宝庆宫。自此,独居于宝庆宫中,每月回宫一次给太后请安。其余妃嫔皇嗣想见陛下,都得事先请命或是陛下召幸。 纪襄跟着御前内官们走了一段宫道,换上了马车。坐稳后,才察觉自己的手在轻颤。 她丝毫没有觉得荣幸,或是激动。对于这位陛下,她只有深深的畏惧。 章太后只年长皇帝八岁,是先帝继后。有一回在长秋殿里说了几句皇帝生母王氏太后的闲话,讥讽她用度奢靡却以贤德节惠自居。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御前太监前来,笑眯眯地和太后请安后,重重打了当时太后身边最得力的林嬷嬷两记耳光。 当时纪襄十岁,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几乎站都站不住,只觉那掌风迎面而来。 她毫不怀疑,假若章太后不曾名下抚养过陛下几年光阴,这耳光必然是打在太后脸上的。 而太后在此事之后,虽吃了教训不敢再闲话先帝元后,却还是常常议论当今后宫宠妃。 只不过,陛下再无任何表示。 纪襄心知陛下在长秋殿必然是有耳报的,她猜测过好几回,却还是不知道是谁。 她想不出陛下召见她是为了什么。陛下竟然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都令纪襄惊讶不已了!毕竟,她在长秋殿里面圣皆是垂眉敛目,太后也不曾特意介绍过她。 车马轧轧,不论纪襄心里有多紧张害怕,宝庆宫还是到了。她从未来过这里,殿宇连绵,玉阶彤庭,瑶台银阙,是个比宫城更豪奢的煌煌地界。 虽不见奇花异草,空中却泛着一股令人心折的馥郁暖甜香味。 纪襄不敢东张西望,垂首走在光洁冰冷的汉白玉地砖道上,跟着走路悄无声息的一行内宦进了陛下燕居的寝殿。 初入殿内,落针可闻,走了许久才停下。殿内不见陛下人影,虽是半早,但窗牗紧闭,四处皆是罗帷玉屏,晦暗茫茫如黄昏时节。引纪襄进来的内宦都退下了。 她对微佝偻着身子,站在层层翠幕珠帘前的崔内官行礼致意,在他眼色中明白陛下就在帷幕后。 纪襄跪拜,问陛下安。 没有应答。 崔内宦也没再给她眼神示意。 纪襄便安静地跪着,帷幕后隐约传来细微水声。在长秋殿里,太后经常命她和一众宫女跪地抄经,是以跪地虽痛,这痛却是麻木的,是能忍的。 令她不安的,是皇帝的君威难测。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陛下看中章序到这个地步,知道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来取消这婚约的?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不过一瞬,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滑稽了。 崔内宦不动声色地打量跪地的少女,清丽如仙露明珠。她一进来,这常年沉郁晦暗的大殿都平白添了几分莹润光亮。纵然崔内宦在后宫中见过美人无数,也不得不感慨眼前少女容貌之出众。 他甚至有些不忍,想帮她提醒皇帝叫起。 没一会儿,皇帝的声音从华丽繁复的帷幕后传来,命她免礼。 纪襄站起来,帷幕开了一小半,皇帝坐在一张象牙榻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色若有所思。 景瑞帝今年三十有九,束道冠,留着一把长长的胡子。他常年称病,难得上朝,纪襄只敢瞧了一眼,只觉陛下精神不错,并无老态或是病态。 得见天颜,纪襄再次叩拜。 “免礼,”皇帝道,“你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八年,朕欲给你些奖赏......” 话说到一半,一声娇媚入骨的“陛下”传来,皇帝的肩膀环上了一只光裸的藕臂。 纪襄颊上飞红,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皇帝便没有再搭理她,绣着繁复精美花纹的帷幕重新拉上了。崔内官呵呵一笑,引着纪襄出去了。 见她神情很是惶恐,崔内官好心开口道:“纪姑娘不必多想,陛下知道姑娘在太后娘娘面前服侍了八年,念着你一片孝心,是要赏赐你,我已命人送去长秋殿了。” 纪襄连忙谢恩,对崔内官致礼。 崔内官受了她的礼,温和道:“姑娘回吧。” 几个和纪襄熟悉的宫娥内宦送她出宝庆宫,向她道别。这些人跟着皇帝去过数次长秋殿,和她多多少少有个面子情。 纪襄一一应了。她即将出宫,或许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很是真心实意地同这些说过话的宫人道别。 但上了回宫的马车后,她又觉得实在不对劲。 皇帝要赏赐她,大可直接命人送到长秋殿,为何要传召她?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直到下了回宫的马车,依旧是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 纪襄在宫道上越走越疾。 太后喜怒无常的古怪脾性,都变得可爱起来。后宫中大小谈氏和陈淑妃斗得水火难容,前朝两家外戚烈火烹油之势,东宫位置隐隐动摇...... 纪襄胆小,生怕牵涉其中,愈发庆幸自己快出宫了。 不过,司徒征回来了,想必太子的境遇能好上不少。 也不知怎的,明明司徒征离京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有足足五年没入禁廷了。但纪襄就是不假思索地认为,有了他的助力,太子的一切难处都可迎刃而解。 她一路走得疾,心跳又快,走远后觉得四肢酸疼,在幽静的小道上停步喘息。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揽霞亭附近。 初入宫时,她八岁。此前对宫里的礼仪规矩知之甚少,太后当然没耐心亲自教她,长秋殿里的女官嬷嬷都十分严厉。她受不住想一个人偷偷哭时,就来这里躲着。 揽霞亭临湖,亭边的花木丛中有一块青石,正好够年幼的纪襄躲在后面。 她提起裙角,走过去,蹲在了青石后头。回身望了一眼,这青石已经遮不住她的全部身影。 不过也无妨,这里本就少有人来。 纪襄平稳了一会儿呼吸,苦苦思索皇帝这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要说他看上自己,纪襄是不信的。后宫的宠妃她都见过,各个千娇百媚,她自知绝没有这等风情。而宫里明里暗里的纷争,她一向都避之不及,从不敢掺和...... 思忖许久都没有答案,纪襄的心思又飘到了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上。 退婚。 她原本以为这是桩好婚事,是因她对章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知他虽然有着脾气暴躁冲动易怒等一系列性情上的小毛病,但待她又不这样,两个人偶尔有口舌之争,他都会很快向她服软。 因他从前有十分的好,所以一想起当日临华殿的事情,纪襄便有十二分的难以置信和委屈恼恨。 婚前他便已如此不尊重自己,她半点不信嫁到他家后,他会待她好。 她随手拨弄着手边鲜嫩花苞,眼前绿柳如荫,几根柳条垂落至湖面,泛起阵阵潋滟波光。杏雨梨云,暄风绵绵,四周阒然,偶有穿行绿树间的小鸟发出欢快鸣叫。 纪襄不安的心,在一片韶光淑气中慢慢静了下来。 她望着湖对岸的碧瓦朱甍,沐浴在金乌之下,光辉熠熠。这样的盛景,以后是轻易看不到了。 到底在宫中生活了八年,她生出几丝不舍来。 纪襄目视前方,安坐片刻,起身 时突然看到揽霞亭中有人。 一个男子,临湖而立,素色袍衫,萧萧肃肃。 她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不过须臾就回过神来,捂住了嘴。 纪襄不知是谁,正要尴尬地缩回去,就见他已经听到了动静,回身循声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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