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襄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广康伯已经从她苍白的脸色猜到了答案。 她往旁瞥了一眼,易氏半蹲在树下,看到她的目光后慌乱地转了过去。 显然,易氏一直都在注意着他们。 纪襄没有哭。 她轻声道:“父亲如果一顿饭都不肯容我,我便求求太后让我回宫吧。” “你这是何意?用太后的名号威胁我?”广康伯挪动了一下腿,不悦地说道。 纪襄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我手里确实不如父母亲以为的还有闲银。弟弟上学除了笔墨纸砚和束脩,不知还有什么废银钱的。如果是束脩太高,不妨换一家吧。” 广康伯被她软语一刺,想发作也自知没有道理,只好摆摆手苦笑几声略过了这个话题。 但如果就此作罢,想想也知道晚上妻子又会大吵大闹。广康伯顶着一张有些羞耻泛红的面皮,继续和纪襄商议。 最后商议的结果,便是纪府除了供纪襄饭食,其余的都由纪襄自己想办法。至于嫁妆,则是纪襄母亲留下的。 广康伯语重心长道:“阿襄,太后既然选了你,想来章家也是知道咱们家里境况的,也不嫌弃咱们。要是给你充面子塞嫁妆,咱们家里就别过了。” 他要脸面,但家里当真拿不出给纪襄的嫁妆银子了。届时,再将章家的聘礼部分充作嫁妆,过得去就行。若是太后要怪,那妻子说的话很对,早知道他们家境况,为何不提前赏赐? 话音一落,纪襄想起萧骊珠曾经让她在家里对父亲撒撒娇争取多要些嫁妆。 她咬着唇,对于她父亲,她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撒娇,至少得对一个疼爱你的人吧。 纪襄点点头,问:“父亲可还有事?” “就这样吧,”广康伯笑了笑,“既然已经出来游玩了,你也去四处走走吧。” 她应好,和碧梧一起去小溪旁散步。 流水潺潺,微风拂过,吹起一溪波光点点。她没有想到,回家尚且不到一个月,父亲和继母就开始嫌恶她。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预兆的。从父亲娶了继母后,从她入宫,她就不像是父亲的女儿了。 从前,她也曾经承欢膝下,坐过父亲的肩头。 以后,就把自己当成寄居纪家的一个客人好了。 经了这次商议,她自觉地没有再去听继母和管事的对话。她在宫中时,最主要的便是服侍陪伴太后,事事以太后为先。眼下,她终于有时间空闲来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在做的,就是整理祖父的文稿。每每读完时,她也颇有感悟,想要写些什么。有时候能一气呵成,有时候则是苦于所读的经义不够,不知该如何表达。 除此之外,还得给太后和宫里几位贵人依着时令写问安的书信。 纪襄有点想念宫里的藏书楼了。 没几日,宫里来了人,先是给易氏赏赐了十匹绸缎,又请纪襄入宫一趟。 是章太后想念她了。 路上,碧梧问道:“姑娘可要把家里的事告诉太后娘娘?” 她摇摇头,道:“算了。” 碧梧劝道:“您说了,娘娘不会不管的。这天底下哪有不给女儿银钱的父母,反而张口让还没有出嫁的女儿供养幼弟的?依我看,您弟弟吃穿用度,可都不是寻常之物。但对您,当真除了一日三顿饭什么都没有了。姑娘,我都替您委屈 。要不是你不准,我是真想去和易氏理论理论的。太后娘娘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些,但一定见不得姑娘受这委屈的。” 纪襄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是当真不想让太后再费心了。反正,我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姑娘就是脾性太好了。”碧梧轻声道。以前同在长秋殿时,她喜欢纪襄的好脾性。而现在,则颇有些想逼她强硬一回的念头。 纪襄闻言一笑,她倒不是真脾性好。她对父亲和继母的态度,真要论起来也算目无尊长了。 她只是不想招惹出任何事端。太后不能时时护着她,她也不想面对家人受到责罚后,可能对她的怒火。 第9章 出宫的时日不过一月多,纪襄对长秋殿却有些陌生起来。太后还是老样子,等她行完礼后就拉住她的手,让她在她身边坐下,絮絮说起近日宫里的事。 因着景瑞帝独居宝庆宫,这座古老宫城里,大多时候风平浪静。 太后从议论几个云英未嫁的公主婚事,说到宫城年久失修愈发闷热。最后抱怨起纪襄不在,她白日里都无聊许多。 纪襄在一旁仔细听着,她能插嘴的便乖巧应上几句,她不方便说的,只能笑笑。 章太后说了一通后,心情大好。 她没有亲生骨肉,没有能个承欢膝下的孩子。原本是想要抱养一个公主的,但景瑞帝这五六个公主的生母都在。她曾经养过一个,受不了孩童夜里的哭声还回去了。 而已经懂事的公主,虽然不哭不闹,却一有机会就回去看生母。太后对此不喜,又还回去了。 章家的姑娘,大多顽劣,容貌也谈不上出众,她不喜欢。只有纪襄,在一次宫宴上她因着她玲珑可爱的外表一眼看中,又喜欢她的乖巧柔顺,觉得十分贴心。 除了她上回要退婚一事。 一想到这儿,章太后问道:“你出宫后,可有见过阿序?” 纪襄坦诚道:“见过的。” 她原本还在想太后若是问起章序说了什么,她该如何应付。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不愿意告诉别人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 不过太后并没有问,只是呵呵一笑,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纪襄松了口气。 临近午膳,太后留纪襄在宫里小住两日。她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章太后便命人去纪家传话。易氏在家里得知长秋殿的宫人来了,大惊失色,心怦怦直跳,生怕纪襄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哭诉告状。 还未来得及后悔,就听宫人说太后是留下了纪襄住几日,又赏赐了易氏一盒宫制珠花。 易氏谢了恩,一颗心彻底放下时,对这个原配所出的女儿,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轻蔑。 果然,如广康伯所说,纪襄的性格是不会去告状的。 她转念一想,她是继母,她是不喜欢这个原配女儿,可她从来没有当面骂过纪襄,更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即使纪襄真去告状,又能说什么呢? 哭纪家不给她零花银子? 易氏觉得自己也是有理由的,谁让纪家就是家道中落,供不起纪襄了。 而纪襄在宫里多年,若是手里一点银钱都没存下来,宣扬出去,别人嘲笑没本事的是纪襄! 至少,她还给纪襄饭吃,也没插手管过她院子里的事。 这般想定,她心安理得地将珠花藏好。 被易氏琢磨许久的纪襄,正在长秋殿里陪着太后用午膳。 午膳罢,太后服了一丸丹药,沉沉入睡。 “丹药?”纪襄惊讶地反问,嘴唇微张,看着来和她叙话的唐嬷嬷。 二人坐在纪襄的卧房内,唐嬷嬷点了点头,道:“其实娘娘这几年夜里的睡眠,都不太安稳。近日陛下来长秋殿时,赠了一瓶丹药,不曾想效果竟是如此好。因着此物,娘娘心情也舒畅不少。” 纪襄压低了声音,迟疑地问道:“这种东西长期服用,可会有什么不妥?” “陛下命许多人试药过的,陛下也在服用,能有什么不妥?”唐嬷嬷不以为然。 她们闲话几句,唐嬷嬷见纪襄有些心思不宁,便也告辞了。 纪襄喊住她,问她太后大概会睡多久? 知道了大约是一个时辰,纪襄准备去藏书楼昭文楼一趟。碧梧在和相熟的宫女说话,她没有再找人和她一道去,兀自出去了。 已是暮春初夏时节,一月前还繁茂琼英的杏花树梨花树都已经谢了春红。一路上,若有若无的芰荷香气,清淡怡人。 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分,纪襄出来时忘记拿伞,又懒怠折返去拿,干脆一路快走到了昭文楼。 此地往来的人一向都很少,十分幽静。守门的小内监坐在门旁,一见有人来了立即站起来,拍拍身上衣袍的灰小跑过来,殷勤躬身比手请纪襄进去。 她笑着和这十一二岁的小内监说了两句,踏入门,就见临窗的桌案前坐着一人。一袭青衣,玉冠下是一张清俊的脸,纤长白净的手指正翻阅着一册书籍,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不知为何,纪襄看到司徒征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躲起来,不想和他招呼致礼。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小内监不用跟着她。 纪襄放轻了脚步,走进了最近的一间书房。几个结结实实的大书架上,足足有典籍经义上千本。她想找的书,却不在其中。 想要招来此地的内监问一问,却还是忍住了。 居然又见到司徒征了! 不过,他一个太子心腹,出入宫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夜分开时,司徒征让她不要多想。当夜,她也真的没有多想,睡了一个好觉。 但如今,一见到他,深深的羞耻就涌了上来。 司徒征问的“我难道不是”,应该是在劝说她和她一起长大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的男人很多吧,应该是在劝她不要软弱不必忍让吧? 她当时怎就误解成了司徒征对她有意呢...... 装傻充愣转移话题,还转移得很不高明。司徒征又不傻,一定看出了她的心思。 更别提,她后来还做了更蠢的事。 她娇美面颊上,飞上两抹胭脂。恨不得撞一撞书架上的角,来给自己清醒清醒脑子。 诚然,司徒征是不会去四处宣扬的,在他眼里,这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纪襄胡思乱想一会儿,没忘记自己此次的目的,在书房里认真找了一回没有自己想要的书。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司徒征还在。 纪襄招来小内监,特意走到一个离司徒征远远的地方,请他帮自己寻书。 约摸是因为来这里的人少,小内监挠了挠脑袋,去了好一会儿才帮她找到。纪襄谢了几句,估算了一下时辰,大约还能在昭文楼待半个时辰。 日后或许就难得来了,纪襄还不想走。她夹着书,钻到了原本的书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却没有桌案座椅供人坐下。她也不介意,理了理罗裙,在角落里半蹲下看起一本她并不打算借走的书。 但纪襄心头始终记挂着时辰,很难静下心去阅览。她有些烦闷地合上书,正要起身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这声音不像是小内监的,何况她也不愿意被小内监看到她这副模样,立刻站了起来。 低头整理裙摆时,司徒征进来了,和抬首的纪襄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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