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川早上忙完政事就在这边,一家四口坐在桌前用午膳。 “以后少去那天牢,晦气。”林婉淑语气平静,为冷元初夹了一筷子醋鱼。 冷元初低声言“要太后费心了。”再举箸起身,摸了两个沉甸甸的梭蟹,分别摆在温琅和林婉淑面前。 不小心和温行川的视线对上,冷元初咬了下唇,又坐回他身边,正准备为他夹个茄夹粉肉,见他递过来一个圆满的蟹壳,酥到结膏的蟹黄之上摆满了白花花的蟹腿肉。 冷元初鼻子一酸,手指一点点触碰着蟹壳锋利的边缘,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把那个滑在翠玉盘边的茄盒夹到温行川的碗里。 温行川没多言,心安理得吃下,只是看冷元初眼眶红着,暗自叹息,总想让她快乐些,可是阻拦,她不高兴,由着她去了,又是一肚子伤心回来。 温行川摸了摸冷元初的头,低声问:“你能听瘴丸的事吗?” 冷元初点点头。 温琅一边用膳一边看儿媳,见她点头答应了,取巾帕擦了擦嘴,端正坐姿讲道: “孤寻着太医院专为刘妩采买药材的路子查去,发现南诏那边有一个村子,附近的瘴树林里能提取出这种毒药。” 温琅本想亲自去,但手下有那边的旧将得力,带着刘妩遗留下的瘴丸快马加鞭赶去确认。 这个旧部将用当地的语言问清,当年大燕境内,有两拨人曾购买过这些天然的毒素。 “两拨人?”冷元初再吃不下去一口饭,思考着,刘妩可以派人去,另一个,是皇帝……? 温琅叹息一声,小心说道:“那边人描述的采货商人,肥腻无胡,我看画像像宫里的李福全,那便是宫中所为。但另一个,指向的是斛康商局。” 斛康商局,是冷兴茂创办,威震海内的第一商号。 温行川紧张看着冷元初,怕她被吓到喘不过气,但冷元初面色十分平静,甚至,比他因听闻“瘴”字遽然慌乱的神情,还要镇定。 “您的意思是,冷兴茂也有能力制作瘴丸是吗?”冷元初问道。 温琅点头,随即补充一句,“这些都有证据证人,绝不是你公公我为了说下毒者不是温裕故意欺骗你……” “没事的。”冷元初点点头,“儿媳谢谢公公。” 温琅心里一暖,但也没忍住说:“只是希望你寻到真凶后能与川儿好好生活……” 温行川立刻打断父亲的话:“不要给她太多压力。” 父亲的话会被妻子误解为承恩受报,他不想冷元初为了各种原因留在他身边。 他只想,她能重新爱上他,像他爱她一样。 温琅领会儿子的意思,不再多谈,问了几句孙子孙女的事,再看向他的夫人,想向从前那样握手,被林婉淑躲了过去。 温琅叹息一声,一家人沉闷用过膳。 - 溧阳县衙门里,温行宁跟着赵叡,一本本翻着枯黄的黄册。 赵叡见温行宁瞪着宝珠一般的大眼睛,全神贯注看着册本上每一行字,生怕错过“秋”字眼。 “殿下,到膳时了。”赵叡提醒一嘴,温行宁没抬头,“给我一个馒头就行。” “这怎么能行……”赵叡有些意外。 温行宁眉尾一挑,“本长公主说的话不好使是吗?” 赵叡立即拱手,“臣领命。” 另一面,蒟穃院里,魏嫆吩咐几个她从前在宫里带出来的侍从,立即按冷元朝的意思,到江宁和溧阳的乡下把当年冷家和秋家的接生婆、乳娘全部抓回来,死了也要剜坟,确认身份。 外面热闹不已,仰止园里则是静悄悄一片。温行川下午和傍晚接见兵部侍郎,查阅军机,再让在前线打仗的戚将军重点审讯战俘,旨在抓出大燕内部细作。 侍女传皇后已沐浴更衣,温行川点点头要她们退下,自行去湢室沐浴后,见冷元初已经把他的寝袍放在屏风之后。 温行川披好衣服,半裸着胸膛,先是到地龙口探了一下温度,随即回到内室,看到冷元初才哄儿女睡着,坐在床边。 冷元初看着温行川胸膛上的伤疤,瘪了下嘴。 温行川摸了一下冷元初的脸,想了想孩子们有点碍事,亲自抱着他们,交给在隔壁守夜的张妈妈。 冷元初叹了一口气,猜到温行川想做什么,轻解罗裳,露出珠白小衣。 第87章 半宿温存后,温行川拥着冷元初,用目光描摹她头顶那道浓密的发缝。 他知道冷元初有话说,否则,决不会这么主动。 “二爹和……冷元知,陛下能治好他们吗?”冷元初枕在温行川的胸膛,听着他的有力的心跳声,梳理自己混乱的喘息。 温行川捏着冷元初圆润的肩头,没吭声。 冷元初知道这种话只能说一次,便哑口不言。将温行川环得更紧。 “明天朕送你和孩子们去太皇那里,父亲想见见孩子们。” 没有回复。 “蘅蘅?”温行川低沉的嗓音轻轻念着她的小名,低头一看,已经睡了。 男人捧起妻子的手,轻轻捏着。 “你在朕身边,不是生存。 是生活。” “你想做的,要做的,朕尽全力满足你,只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里,不再困窘在痛苦里,无法解脱。朕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快乐。” 低声说罢,温行川将软绵绵的冷元初从自己的怀里轻轻放平在拔步床里,为她盖好被子,在额头轻轻吻过,悄然离去。 他不知,冷元初并没有睡,缓缓睁开眸子的同时,眼泪沾湿枕巾。 昏暗的天牢里,冷元知为韩若耳朵尚未痊愈的伤口,向狱卒低头。 “我在江宁府西郊有地下钱庄,你帮我弄些金创药,我把那边的钱都给你。” 狱卒当然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财富不可斗量,心动了一下,又怕这种足智多谋的天生商人嘴巴抹油,假意欺骗他。 尤其现在皇帝态度让人琢磨不透,他一个吃公粮的,和如今高悬在绝壁之上的冷姓家族,还是少牵扯为妙。 “哪有什么药?还不如在被凌迟前死了。”狱卒丢下句不客气的话就要走。 “咚”地一声,冷元知直直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请大人行个好,我母亲年事已高,受不住这牢狱之灾……” “这老太太有女监牢不去,非要在这儿。”狱卒嘟嘟囔囔地抱怨,因为这个老太太,他们每日还得多巡逻两遍,怕两个人关在一起商量越狱。 正准备斥责,狱卒突然看到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躬着身体跪下。 “把牢门打开。”身影逐渐靠近,是温行川,身后跟着的几个太医里,有方太医。 - 等方太医为韩若的耳朵换了药,冷元知深吸口气,面向温行川叩谢。 “方太医,再给他看一下身上的伤口。”温行川没抬头,翻着随身带来的卷宗,神情凛冽。 冷元知顿了一顿,猜出是冷元初的心意,闭上他那早已失去光彩的桃花眸,宽衣解带,由着医术还算高超的方太医为他将腰间那处已经溃烂的伤,仔细清理。 白皙的薄肌随着药酒的滴淋紧张到痉挛,温行川抬眸看这宿敌一眼,嗤了一声。 “忍不住的话,就喊出来。” 冷元知修长的手指几乎全部穿透地上的蒲草垫,痛苦地攥紧着,试图分担这具躯体的痛。 但他直到方太医为他剜脓去肿、用干净的布条和棉块包扎好,重新做回那个一表非俗的大世家公子,都未曾呼痛。 方太医和其他几位完成了任务,自行退下。温行川看到韩若扶着冷元知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心里只觉他真是活在自我世界里。 倒也是,若算不得什么英雄人物,怎会有如此胆量,敢和一国之君抢妻? 温行川启口:“你说,皇后的父亲,叫秋郅的那个人,是杀害冷兴盛的凶手?” 下午时温行川救已经知道冷元知斥骂了他的妻子,也知道了因与果,想对他上刑,又怕冷元初接受不了。 冷元知听到温行川谈及亡故的父亲,心脏猛烈抽动,一时讲不出话,是韩若替儿子回答: “秋郅是我夫君雇佣的侍卫,武功高强,三十年前,自冷兴盛成为钱庄大东家起,他就在钱庄做事。我夫君亡于去云台分号的路上,当时只有秋郅一人陪同,也是他带着棺材回来,说我夫君突发心疾跌落山崖而亡。 当时冷兴茂主张尽快安葬,长老也应了,可是家族里有个做仵作的,偷偷给我那可怜的亡夫做了验查,说并没有心疾发作的迹象,而且,我夫君他从未有过心病,仵作说,最有可能的,便是掉下悬崖后仍还活着,但被……” 韩若说不下去,取袖擦泪。 温行川心里微有触动,但未表露半分。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食指侧,思考后准备问在牢门候着的牢头:“那个仵作在天牢吗?” “第二年,他便死了。”冷元知赶在牢头回答前补了一句,打断温行川的思路和安排。 那时的冷元知不过五岁,不懂何为生离死别,但接下来的两年兄长相继离世,他再愚钝,也知家里突遭变故,爱他的亲人们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回想,当年接手或是提出过质疑的族人,都死了。”韩若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和儿子对视后,转头对坐在面前官帽椅上的皇帝说道,“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不是被毒杀,就是被劫匪所杀。” “毒?”温行川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些人的尸体,可有腐败?” 韩若摇头:“老妇不知,当时我已经带着儿子去了普陀山。” “你们速把名字写下来!”温行川突然扬起嗓音,“来人,飞马穿书,要绍兴府衙门即刻派人,去冷家庄坟头山,掘墓寻骨!” 冷元知心里一惊,剜坟掘墓是对宗族最无底线的羞辱,他急问:“陛下可有什么线索!” “永康十七年七夕,贡院前街有人刺杀朕与皇后,抓住的刺客至今尸身不腐。如果当年被毒杀的冷姓人服的同样的毒,就说明真是冷兴茂所为。冷元知,朕没空和你扯没用的,蘅蘅中的毒,朕现在有证据指向冷兴茂。” “什么!”冷元知不敢相信,他的爱人被余毒折磨、整夜痛不欲生的 凄惨昨日浮现眼前,到底为何,冷兴茂当年要杀她这个无辜孩童? “那,穗德钱庄江宁分号爆炸,难道也是他所为?”冷元知喃喃道,“冷氏宗族从创宗起,就连兄弟阋墙都不被允许,冷兴茂,真的会是他吗?” “无德之辈,一辈子只为自己的利益,太有可能做出这种事。”韩若攥拳说道。 她从嫁给冷兴盛起,就觉察出这个小叔子不对劲,只是整个家族里站冷兴茂的不在少数,可她的夫君,总觉这个老三弟还是在利益之上更在乎宗族与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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