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冷元初枕着手臂趴在案上,平静道:“我不喜欢被他禁锢的生活,而且,我已经不爱他了。” 已经不爱? 冷元朔掂量着义女的话。 原来,小姑娘真如老婆所言,受的是情伤啊…… 冷元初懒懒抬手,卷起车帘要阳光照进来,缓缓喃道,“我知道先帝先后犯下的恶业后,就决定不再与皇家、与温行川生出新的纠葛,况且,离开温行川的日子,我只觉得很舒畅。” 她摸了摸脖子,幸好现在是冬季,脖子上会戴一圈黄皮子做的护颈,不会让旁人看到她被温行川掐过的痕迹。 一个情绪难调的男人,不配做她的夫君。 “这样的皇室,谁愿意来便来吧,温行川就算是个明君,也偿还不清他祖父造的孽,况且他对我,比暴君还残暴,比昏君还昏庸。 我是有福之女,才不进无福之门。” 冷元朔点点头表示认同,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沉下来。 “可是初儿,你与行川还有一双儿女。” 冷元初遽然直起身子看向男人,郑重解释: “孩子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我接受不了他对熙安那般苛刻,把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天性都磨没了。” 倏想起深夜里她使尽法子哄女儿,熙安都垂着眼,咬着薄薄的下唇郁郁不乐。 有一次熙安以为她凶了她,慌乱爬下椅子,对着门背起《论语》《孟子》…… 不敢想,温行川到底怎么苛待的孩子,能让熙安害怕成这样? 她小时候是因寄人篱下而敏感自卑,女儿衣食无忧,为何会活得像 惊弓之鸟? “二爹,我不想熙安背负什么储君帝位压抑天性,她不仅仅是温行川的孩子,更是我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冷元初语气不善道,“先帝对温行川做过的事,我不想他在女儿身上重演。” “我要把熙安接出皇宫,二爹可不能拦我。你若向着温行川不向着我,我就不和你好了。” “……”冷元朔眼看姑娘情绪愈发愤懑,一时踌躇难言。 - 到了鸡鸣寺,冷元朔带着冷元初寻到那位慧祥师父,却被碰了一鼻子灰。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祥师父听闻来意后,打量一眼冷元初,行礼说道,“华严经有云‘身在红尘之中,事来则应,事过则无’,佛法讲顺应而为,施主莫以法事之行,违逆事实。” 冷元初瞳仁一缩,“事实?” 冷元朔一惊,急忙拽着冷元初离开佛堂,在下山的路上谈天聊地,试图移走她的注意力。 冷元初哼哼应着,脑海里却浮起温行川手腕上的天珠。 在养心殿看到天珠那一刹那,鼻息立即飘起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在温行川面前过了呼吸。 脚下一软,冷元初在山路险些崴脚,被冷元朔扶到一旁石凳坐下。 “二爹真的没有事情隐瞒我吗?” 冷元朔压下情绪,“没有。” “那,慧祥师父何故言‘事实’?” 冷元朔被噎了下。 冷元初努了努嘴,拽紧冷元朔的氅边,可怜巴巴道:“您不能骗我的。” “我怎会骗你。”冷元朔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正想要编句瞎话蒙骗过去,忽然被冷元初握紧手。 这只手,和在祠堂递给她馒头的,很像…… 是他? * 冷元初被带到蒟穃院还没坐稳,就被拉上回绍兴的马车。 魏嫆抱着两个男孩和冷元初坐进同一个马车里,解释一嘴,“你爹向皇帝告了假,我们正好早些回绍兴过年。” 冷元初把景程接过来,摸着儿子的头回道:“阿爹不早讲,我还没备好礼。” 魏嫆凝了须臾,笑道:“我都准备着了,不用你操心。” 见冷元初陪两个男孩玩,魏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早朝时,冷元朝得知她夜宿养心殿,当即决定提前告假回绍兴,就为了让女儿离温行川远一些。 魏嫆叹息,他这个性子,说好听些不与人争执,事事都在心里筹算铺陈,讲难听些,他做决定不容任何人置喙,就像她才送走温琅就忙起归乡的置办,两个时辰不到就坐在离开江宁的马车上。 想到山阴县冷家那阴森森的祠堂,魏嫆心口梗了一下。 她从没和夫君说,当年卫家落难,冷家的长老集体来到江宁,要求冷兴茂把她按族规沉塘,换冷氏全体族人性命。 到现在她还记得,二十年前他们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站在她面前,要她为了冷元朝考虑,千万要自行了断。 这帮人面兽心的长老又想她死,又不想手上沾了人血,现在回想,冷兴茂也是这种人。 那时她太年轻,被他们威胁恐吓乱了方寸,在冰天雪地里跳进镜月湖寻到渠口逃难,哪里知道,那时的冷元朝早已给她备了一条生路…… 她是因为爱冷元朝才会回到他身边,愿意与他白头到老,但她不想和绍兴的冷姓族人再有什么来往。 只是今岁冷兴茂要大搞祭祀,要求他的子女必须回去撑场面。 自然包括眼前的秋蘅。 魏嫆看着冷元初用荷包里的酥糖教莳儿数数,柔和了目光。 冷兴茂听闻她被雪堂认做女儿,脸色甚是难看,认为儿子在与老子抢宝贝,目无尊上,置他何为! 冷元朝碍于宗法,一声没吭听完父亲的责骂,并没把秋蘅交给冷兴茂。 “阿娘快看,他认得清十位数了!”冷元初捏着莳儿的小手向魏嫆展示桌上分整好的糖果。 “莳儿真棒。”魏嫆笑着应和,用目光仔细描摹年轻的女子。 如今秋蘅认她魏嫆为娘亲也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好她。 她在冷家吃过的苦、走过的坎坷,就不必小姑娘再经历了。 可是温家…… 魏嫆想起晨时温琅登门拜访,是带着木刀木剑来看他的孙儿。 二人坐在中堂一并尴尬,直到嬷嬷把景程抱过来,温琅才舒缓下来,把景程放在腿上。 听小男孩“爷爷”“爷爷”叫着,一代将军再难看的脸色都舒缓下来。 复过一会冷元朝归家,见到昔日政敌坐在堂中恍了一瞬,到底是亲自勘茶,尽了主人之道。 - 三个中年男女饮茶吃果,谁都不敢挑起话题。 面面相觑间,齐想到了温珣,他们这一代人的精神倚柱。 过去,温琅与温珣兄弟不合是大燕人尽皆知的事情,既有温裕挑唆两个儿子作对,亦有冷元朝对温珣生死追随的原因,让他在朝堂处处促狭温琅。 政见不同,很难评述孰对孰错。温琅如今坐在太皇虚位,唯一所求的只有林婉淑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请政敌夫妇帮他斡旋的话始终讲不出口。 温琅抱着孙儿叹息,本以为儿子能争气些,让只见一面的儿媳能出面帮他劝林婉淑回心转意,没想到儿子成亲前抗婚的回旋镖,正正扎在他身上。 甚是无力。 “我们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关系吗?”临走前温琅问向冷元朝。 冷元朝怔了下,笑着点了点头。 温琅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抱拳道:“雪堂,小妧,帮孤一把吧。” * 慈宁宫里,温行川在林婉淑这边用过午膳告了辞。 林婉淑倚在软榻消食,昏昏沉沉间,似乎走到了旧时东宫。 这里到处熏着药,林婉淑被呛得拼命咳嗽,忽然想到温珣,急急忙忙进了主殿,撩起数重沉帘走向嘉明太子的卧榻。 “哥哥!” “婉淑,莫要过来。”毫无生气的语气直直钻进她的耳中,让她的心脏狠狠一缩,再顾不上任何,发了疯似的扯下一重又一重阻碍。 就要掀开最后一方纱幔,衰弱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破碎的哀求:“莫要看孤,求你了。” 林婉淑攥住那暮红色锦纱的手一顿,终究是听了话。 隔着纱帘望向那具即将燃尽灯油的躯体,眼泪一颗一颗糯湿王妃制服。 病榻上的人动了动手指,枯萎的语气里绽出微弱的生机, “孤这一生,不负天地,不负苍生,唯一负了的,便是这一颗就要停止的心。” “不会的,你不会死……”她哭着摔跪在病榻前,匍匐过去握住他垂在榻沿的手。 只剩一把枯骨的男人大口吞噬氧气,胸腔“嘶嘶”作响,用了好久才重新聚起力气,与在心里深埋三十载的爱人,一字一字说起遗言—— “此生最后悔的,便是那年放开你的手,亲自送你出嫁。” “可惜,孤不能陪你在人间……再行一段路了,婉淑啊,不要为我伤心,不要为我送行,护好孩子们,护好……孤的弟弟。” “我们都没有错,婉淑 ,你不要自责,向前看,莫回头,终有一天,我们会在黎明相遇。” “只是,如果有来世,你愿意回到孤身边吗?” …… 。 林婉淑从梦中醒来时,泪流满面。 永康十七年二月初一,嘉明太子薨逝。入殓那天,她推开所有寒刀与冷剑,亲手抱着温珣枯萎的身体,将他送进棺椁。 他是被温裕下旨活活饿死在东宫的——自永康十七年欢天喜地的除夕夜起,偌大的东宫里,再寻不到一粒米粟。 温珣到最后,只剩一把皮包着骨的亡躯,和至死都不肯瞑目的双眼。 她知道,梦里梦外的他,都不想她看到他这副模样—— 他从前那么高大俊朗,是弯弓持剑在塞北单骑千里,为温裕收复山河的好儿郎,也是她父亲最器重学生、她的夫子、长辈定给她的未婚夫…… 林婉淑取下颈间戴的钟玉小印,沾了红泥,将“昭翮”二字盖在信笺上。 昭翮是他的字,信笺是他留给她的绝笔书—— 「弗究既往,勿怨勿怜」 「若有来生,莫再相错」 泪水再度盈满眼眶。 林婉淑知道,温珣之死与她、与林家脱不开关系——自从永康十年温珣率朝野上下数百官员联名奏书为她的父母求情起,温裕忌惮太子贤名,对亲儿子动了杀心。 “珣哥哥,你就是个傻子。”林婉淑攥紧玉印哭得支离破碎,“我也是傻子,无睹你的爱。” “如果有来世,珣哥哥,请容我找到你,好吗……” * 夤夜,江宁府东郊汤泉山行来一批黑衣贵客。 荒诞的赌盘一轮轮开启又结束, 有人血本无归,有人一夜暴富。 直到最后一轮,庄家问向仅有的客人,“确定全押?” “全押。”客人从罩满全身的黑袍伸出一只手,秉着木杆,将赢来的所有筹码都推过去。 庄家挑眉,花手摇起骰盅,声灭同时问向客人:“您押三十,还是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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