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的,是他在她最需要他的任何时候,都是缺席。 她每次呼喊他时都得不到回应。 与知哥哥正相反,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回应她。 “可是元初,若没有爱过,又怎能生恨?”温行川移开脚步站在冷元初面前,与她面对面,温柔说道:“朕不阻拦你念冷元知的好,但朕想与你携手度过余生。” “只与你,冷元初,没有旁人,只有你我,我们一夫一妻携手到老。” “冷元初,朕爱你。” 第64章 温行川注视着冷元初,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 冷元初感受到男人胸膛混乱的心跳,抬起眼睫看他腕间露出的天珠,少顷,一言不发离开祖宅。 门外冷元朔才听佩兰禀报前因后果心里微松,见姑娘走来时目光凝滞,站近些拦住她的去路道:“冷兴茂想见你。” “好。” 冷元初跟着二爹来到冷兴茂的宅邸时,堂中有客。 “还是三叔公教子有方啊。”有宾客恭维。 立即有客商附和:“是啊,冷氏族上一次一门双星,还得是一百年前了。” “什么双星,皇后娘娘不是?”说话的长者意味深长看着正中挑眉喝茶的冷兴茂。 “娘娘自然是明月。”这位布纺商人笑着把话圆回来,心里嘀咕着必须哄好这位钱庄老东家,来年的生意钱款周转不畅也好求钱庄多贷少利。 谈笑间众人齐见冷二爷带着年轻的皇后走进,个个起身行跪礼。 冷兴茂没起身,因之前的爆炸跌的那一跤得膝盖有些痛,倒是不妨碍今时今日对这位非亲非故的棋子态度彻底翻转,招手让她坐在主座,爽朗道: “听你长兄说你近来身子不爽,现在好些了吧?如今不比过去,年后回江宁府与蘅元帝好好生活。二月的皇后册封还有哪里需要娘家撑腰,尽管提。” 冷元初一句未回,只平静坐在“光前裕后”的匾额下,望着堂外照进的光将屋舍波浪的瓦片倒影落在堂门。 宾客互相看了眼,以为他们有私事要谈,正准备告辞时眼见冷二爷起身,拉着皇后离开了中堂。 冷元朔本以为父亲有什么要事急见,见他如过去一样,喜好在外人前炫耀自己可以凌驾一双好儿子之上只觉无聊,难怪长兄没来。 兄弟二人已经商量过,过了年,初三便启程离开绍兴。蘅姑跟着长兄回江宁府,他带着堂弟离开大燕,今日见过父母,明日守岁便不过来了。 一长一少穿过中厅来到后院,见到才阖上佛龛的邱馥,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邱馥将摆歪的供果重新正了正,回头看见二儿子心头一松,可再见一旁的冷元初,脸色遽然垮下来,“你来做什么?” 冷元初颔首行礼道:“我来问一件事。” 邱馥眼眶一点点猩红,垂着阔袖走到近前,仰头看向年轻的女子。 冷元初交叠双手在身前,语气平静问道:“夫人,您的女儿、真的冷元初在哪里?我想把这个身份还给她。” “还?”邱馥闻言,干瘪的嘴唇猛烈颤抖,一眼不错盯着眼前这位叫秋蘅的丫鬟。 她知晓事实了?那她可否知道,是她窃走她可怜小女的一切! “你有什么资格找她?”邱馥嘶吼着,道,“凭什么是你活下来,凭什么?” 冷元初黛眉一抖。 一旁的冷元朔漆黑的脸色大变,急忙站在母亲和义女之间,被邱馥扯住衣袖要他闪开,口中不停咒骂:“秋蘅,凭什么你和我女儿一同中温裕的毒,凭什么是你这个贱命的丫鬟活下来,而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女儿死了,连名字和身份都要被你剥夺,凭什么!” “母亲您冷静!”冷元朔试图捂住邱馥的口,却不知邱馥哪里有这般大的力气撞开他,抬手揪住冷元初的衣襟哭号着说道:“当初冷兴茂让你替代我的初儿嫁入皇宫,有谁过问我的想法、问过我的感受!” 邱馥指着心窝,泪流满面续言:“你们知道吗,我这里痛死了,痛了十四载!我的初儿死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捂我的嘴!第二年那个狗东西便与温裕和好,而我的女儿呢?我的初儿被所有人遗忘!哈哈哈哈,秋蘅,你占着我女儿的福报好好活在这世间,占尽一切又在这假 惺惺地说要回身份?元朔,十年前你答应过我一定能救回她的!为什么你能救活秋蘅,救不活你的妹妹啊……” 冷元朔抱着哭到一瞬晕厥的母亲跪在地上,思绪霎时慌乱,正想如何继续隐瞒真相,听到身后那一声压抑哽咽的问话:“所以,是温裕下的毒?” 邱馥的眼泪落满正张脸,自儿子的怀里抬头,笑得枯槁:“是啊,是温裕,是你孩子的曾祖下的毒!秋蘅,你大可以为了皇后之位什么都不在乎,但老妇做不到,你永远是我的仇人、初儿的仇人!” 邱馥声嘶力竭背过了气,家仆抢救时擦过冷元初的肩膀,无人在意这位大燕王朝既定皇后眼眸的血丝。 冷元朔嘱托几句前来救命的医官,回首见蘅姑垂着手臂走上前,并未管邱馥能不能听见,亦未在乎一众外人,说道: “我不是任何人的丫鬟,从前不是,往后也不是。我有爹娘有自己的族人,他们都很爱我!我和冷元初是朋友,她从未说过我是她的丫鬟,我也不是你冷家的丫鬟,永远不是!” 冷元朔带姑娘离开混乱的宅院。 才出宅门走了几步路,姑娘拽住男人的衣袖,声线很低:“阿叔,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冷元朔眼眸渐渐湿润,一个回身把秋蘅抱在怀里。 他很自责于今日以这种方式让秋蘅知晓真相,愧疚道:“孩子,你……” “我没事。”冷元初环着男人腰间的手轻轻拍他的后背,语气依旧平静,“我想起来,从前都是叫您阿叔的,是我不好失忆忘了您的救命之恩。” “没,没,你还是唤我二爹好不好……”冷元朔低头仔细分辩小女子的神色,纵使他阅尽千帆也看不出她翻涌的情绪,只道:“二爹送你回家。” 冷元初回到西崎小岙后,没有去看熟睡的孩子们,孤零零坐在床上,直到夜幕降落,温行川匆匆赶回来。 蘅元帝才与首辅以及龙虎卫将车队马夫与家仆逐一审讯,搜出一个马夫随身带了几张符咒,温行川仔细分辩,确定是郄贤的字迹。 他与冷元朝布局好猎狐之策,急赶回来拥冷元初入怀。 “元初。”温行川脱下沾了寒气的鹤氅,站在烤火的暖壁直到身子全暖回来,才上前抱住她。 吻过她的朱唇,冰凉凉的。 温行川剑眉一急,移开薄唇感受她额间的温度,再覆手探她的颈温…… 到处都是冰凉凉的。 “怎会病了,白日看兔子时还好好的。”温行川传人端茶递药,将妻子抱在怀里用体温暖着,“是下午见冷兴茂出了事?” 男人脸色一暗,吹哨示意叶骏打探情况,双臂再将冷元初裹得更紧。 “朕有一件东西想明晚赠予你。”温行川咬着她的耳朵说道。这件事本应给她一个惊喜,但他实在憋不住先说与妻子,想要她猜一猜。 冷元初没有回,亦没有动,此刻手脚皆痛,心更是千疮百孔。 她试图回忆冷元初的相貌,却始终回忆不起,但她知道她们是手帕之交,若是能一同长大,一定会义结金兰…… 她不怨那个可怜姑娘递过来的瘴丸,但温行川,是你的祖父做的这一切,而我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仇人的血脉…… 我的生母早逝,父亲与族人一并消亡在一场大火中,独留我一人在世间残喘。 本以为吃尽一切苦终于遇到爱人,却又被推进仇敌的毒窝,试问苍天,这便是我秋蘅无法解脱的命格,对吗? 冷元初阖眼,任凭眼泪滑落眼角,哽咽道:“温行川,我好痛。” 温行川立刻为她揉着,语气焦急:“来人,传医官!” 冷元初苦笑一声道:“不必了,我想睡下了。” 温行川信不过,传随行的方太医进来号脉问诊,但皇后一句未言。方太医未觉异常,不敢抬头看皇帝脸色,急匆匆退下抓药。 温行川吻了下冷元初额头,起身去湢室更衣沐浴,却再未归来。 冷元初也不盼着他回来,听过二更鼓响悄悄起床,摸着她的一包行囊,就在这床下进了暗道。 这一夜山阴冷氏族人几乎全部未眠,只因冷三叔公遇刺身亡。 温行川在湢室才脱下外袍便听叶骏急报冷兴茂遇刺,等他赶到时,这位年过六十有四的老头已经闭气,邱馥仍在昏迷,族中一片混乱。 男人们全部操起棍棒刀剑杀向各路村口寻杀手,除了冷元朝和冷元朔。两个兄弟此刻站在父亲的尸首前,神色凝重。 “所以,她知道一切了?”温行川从邱馥那边步来,站在二位长辈面前。 冷元朔怔怔望着被白布倾盖的父亲,没有说出一句话。 死了,父亲就这么死了,下午还活着,带姑娘走时还咒骂他一句狗东西。 冷元朝先解脱出来,拍拍二弟的肩膀,听在县衙做仵作的族人禀报:“箭是从那扇窗户处射进。” 他走到窗边,又见褐色的灰烬眉心一紧,与温行川说道:“臣需借陛下龙虎卫一用。” 温行川示意叶骏听命,随即,百余龙虎卫与暗处的幽影一支在冷家庄内搜寻郄贤,一支自山谷四散至所有村路官道,直至渡口。 地面之上亮如白昼,而砂砾硬石之下的暗道里,冷元初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向着出口走去。 并非去坟头山,而是走到祖宅处拐向另一出口,这是冷元知成为钱庄东家后为保护她与韩若,重新挖通的一条谁都不知的逃难之道。 走了不知多久,逐渐闻见溪水生冷的气味。冷元初来到这处地下河,将包着衣服和银票的行囊丢在小木筏再提裙跳上,撑着长竹杆滑向星光倾洒的山洞口,汇入清江。 玉兰说今夜有最后一趟离开鉴湖渡的船,她仰头辨别北斗星勺,已过子时恐怕已难赶上,但既然逃离便一条路走到底,换了一根竹桨坚定向江中心划去。 浓雾间出现一艘黑漆漆的影子,冷元初确定那是一艘渔船后,吹响一直挂在脖上的笛子。 待那船横在眼前探出的是道士模样,她握紧腰后别的匕首。 郄贤看到冷元初,犀利的眼眸一亮,扔下条麻绳梯子。 “娘娘不上来的话,会死。” 冷元初低头片刻再抬头,杏眼含水,轻轻说一句:“道士救命。”便把包裹扔到船上,随即攀爬上来,翻过船舷崴了下脚,要郄贤拉她一把。 郄贤好整以暇看了眼冷元初腰后那明晃晃的匕首,颇有礼貌为女子在船舱腾出一块干净地方,还递过来一块圆圆的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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