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你能开心,那便如此。”温行川低声说着,脊背逐渐弯曲倾靠在怀中人的身上。掌心未曾痊愈的伤口在流血,刺眼的鲜红蹭在冷元初的手背上,滚烫而湿粘。 他想说,她竟意外和女儿养的那只小鹰一样,明明是他救下小鹰送给熙安玩,却会在喂它肉时狠狠叨他一口! 感受到她的手在挣扎,温行川再握得用力些,让那金钗直抵骨骼。 “你在做什么!”冷元初尖叫着挣脱。 “你若不解气,解朕腰上的刀,用刀。”温行川用另一只手盖在冷元初小巧的脸,拇指抵着她的下颌微微翘起,要她直视他的眼。但他不知,右眼的血丝渐渐破裂,眼白与瞳仁交接处渐渐泛起血点。 直到薄唇的缝隙溢出一抹无光泽的黑血,淌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温行川感受到异样,拇指蹭过唇缝,垂睫 看了一眼,瞬间拽过冷元初的手,拔出钗子的同时,狠力夺过来仔细看过。 细管尖端有小孔,一滴一滴地拱出青绿色的汁。 “什么毒?”温行川头开始晕,肩膀麻嘶嘶的,心脏像是被鞭子抽打过,鞭须枞草全都扎在跳动的肉里,每一跳都伴随四面八方而来的无尽刺痛。 手一松,小钗落地,上面那个白卷发三角帽的瓷人船长断个稀碎,流出更多的毒汁。 温行川感觉视线在旋转,喝道:“来人,传太医!” 殿门外正左右为难的邓邴之急忙唤人一并奔去太医院,小康子透过半敞的殿门大胆看去,只见陛下骤然跪在皇后娘娘面前,那双指点江山的手沾起地上的青色汁液,蹙紧剑眉分辩的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全部溅落在皇后身上赤色的婚服。 “陛下!” “温行川!” …… 倦勤斋涌进全部太医,一个个神色紧张又不敢颤抖,紧急为陛下解毒。这四载整个太医院在蘅元帝的要求下必须掌握全天下所有的奇毒怪毒,可这毒又不知是哪路高手调配,他们实在跟不上这皇族权贵害人的招数! 方太医看着陛下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斗胆问向一旁脸色惨白的皇后:“娘娘,这毒可有解药!” 冷元初没有启口,怔怔看着她的手腕。自温行川神智模糊起,她纤细的手腕就这样停留在男人的虎口处,它被握得太狠,甚至开始淤青。 “娘娘,可有解药!”方太医着急,一看那躺在血泊和毒液之间的断钗还有什么不能理解:是皇后行刺了皇帝! 要是宁澧戏楼那帮吹拉弹唱的写出这种逆天台本子,他还能坐在樟木戏台下喝茶吃点喝几句好,但现在他只觉脊背发凉,冷皇后看似柔弱清纯的外表下竟藏着这么狠的心! 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冷首辅手下最锋利的美人刀!年轻的蘅元帝若真突然驾崩,朝内必将大乱,冷首辅完全可以凭借皇后娘娘父亲的身份挟持熙安公主,像那董卓曹操一般! “娘娘!”方太医见冷元初闭唇不言,已经顾不得什么身份高低,他是皇帝的臣,不是眼前这个叛党之女的臣! 随即怒斥:“你可知弑君之罪意味着什么!你没有妇德,与那个钱庄大东家蝇营狗苟流亡海外还嫌不够丢人吗!是陛下仁慈,看在你是公主生母的面子上予你一条永葆富贵之路,你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方太医慎言!”小康子看见皇帝手指在动,唯恐这位刚正不阿的忠臣良医因口无遮拦被诛! 那年屠杀所有谏言立后者的血腥场面在小太监眼前渐渐浮现…… 小康子一个颤抖,跪在冷元初面前,“小奴求求娘娘,拿出解药吧,娘娘可以不要陛下,大燕的子民可不能没有天啊……” 冷元初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堂内所有的太医、太监和尚宫们齐齐面向坐在龙榻边缘这位薄情寡义的女子,跪下:“请娘娘交出解药!” 在他们眼里,蘅元帝没有错,为了这位冷氏女,宫变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让冷氏族集体陪葬! 这几年陛下不看不近任何女色,杖杀了五个意图爬床的宫女后将所有宫女遣去寝殿五十丈外,哪个皇帝能做到他这样!她有什么不知足! 诸位受过蘅元帝恩泽的太医心里的念想空前一致:若陛下真过不了这一关,他们死前一定要杀了眼前这个妖女,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义愤填膺之时,听到细细微微的啜泣声。 冷元初握着温行川的手,眼泪断珠般落下。在巴尔卡与冷元知一起生活时,她曾谈及用簪子杀过人,不久后冷元知把这枚金钗送给她:“日落后,就算是我敲门你也不要开,元儿,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她听哥哥的话,但他并未告诉她瓷人里藏了毒…… “去绍兴,请他来……”冷元初话音才落,邓邴之应声离开,八百里飞骑直奔绍兴山阴,去寻冷首辅速归统领朝局。 - 短短三日,绍兴府的冷氏族变了天。 邓邴之只用一夜半日便来到山阴,在冷家庄一地狼藉的青石板道走着,路过拆灵堂白幡的几个人,只道今日冷兴茂出殡,冷家两位爷在坟头山那边。 待到邓邴之赶过去,看见冷二爷正在在为石冢撒金纸,数十个穿着丧服的男人站在首辅身后,一并围在一队和尚旁,齐听那位颂念往生咒。 邓邴之没空围观冷氏族冗长复杂的葬礼,快速来到冷元朝身旁将宫内事速报,冷元朝听罢瞳孔一震迅速下山,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弟弟说句话。 冷元朔侧身看了一眼兄长背影,捂住手臂处包扎好的伤口。 冷元知在寻到母亲的同时,得知了那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争吵之中拔剑伤了他。 氏族里一向有几股势力,有唯三叔公是尊的,自然也有挺大房唯一留下的这位令人惋惜的儿子。那日氏族内斗殴两败俱伤,长老们都没压住,最后是镖局的六堂叔冷兴昌劝阻冷元知收手,才勉强有了今日送葬。 冷元朔仰天叹息,行善多了不讲大的回报,见面该有的礼貌总该有吧?冷元知,他最看好的堂弟不分是非这样待他,心实在是寒。 未过一会有家仆匆匆奔来传话:“大爷和少东家吵起来,恐怕又要动手了!” 冷元朔脸色一变,顾不上惊诧的和尚和其他族人,撩起衣裾匆匆下山奔到大房祖宅,一眼就看到冷元朝剑刃染血,再看一旁握住肩头的冷元知,鲜血早渗透大半衣袖,又惊又痛:“发生何事!” “把解药拿出来!”冷元朝没回应亲弟的话,举剑对准冷元知的脸,“你不要逼我对你上刑!” “温行川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冷元知狂笑着,直到咳嗽几声,惹得清瘦的身子颤抖。他失了不少血脸色暗白,原本矜贵无双的隽秀公子,现在却是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还不如比他年长甚多的堂兄体魄强健。 “我巴不得他死,一定是他威胁了元儿她才下手的!元儿……她怎会是秋蘅,我的父兄怎会是秋家所害……”冷元知碎碎说着的语气越来越沉,他从来不知这些,韩若在过去从未提及秋家,他只在永康七年那个未曾谋面的堂妹去世时,听长辈们谈及似乎有个秋姓的女孩也中了毒……方才他在庭院里踱步思索六堂叔的话时听到宅门外动静开了门,连件外袍都没穿,就被冷元朝架剑在颈上,要挟他交 出解药! 听闻元儿对温行川下了狠手,冷元知心里唯有解气!他与秋蘅的生死恩怨已绞得他数日不得好眠,但得知温行川中了他的毒药,还是元儿亲手而为,痛快! “冷元朝,你不如早些回去,为你要维护的皇帝女婿收尸。”冷元知捂住肩头伤口面向两个堂兄吼道,“或者为了你心中所谓的君臣大义杀了我,看看谁能救得了他!你们与其在我这做无用功,不如趁机夺了温家的天下,这么看,我还算是帮了你们!” “冷元知!”冷元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到他的外甥在江宁陷入生死困局,蘅姑的处境邓太监又说不出所以然,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性,一把夺过冷元朝手中的剑逼堂弟就范! 宅门“吱呀”一声,走出来的是韩若。 “二位不如回山看看冷兴茂还在不在。”韩若如今比从前更瘦,一头毫无黑丝的白发趁得她更为年长,看到儿子受了伤,当母亲的心如刀绞,放下狠话后回头要家仆速去请医生,再搂住儿子的肩臂要带他回屋。 那日在灵堂,她告诉儿子秋家人是他们的仇人,点燃了族内的纷争。 她不在乎,冷兴盛是她的夫君,当年她被父亲卖给乡绅做妾,被诬陷与马夫有染即将被浸猪笼时,来登门谈汇金的冷兴盛救了她。 她比冷兴盛年轻十五岁,嫁给他时继长子元康就要弱冠,但他与元乾元宝三个富贵公子没有因她出身低微嫌弃她,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在这个家庭里感受到爱,却又在最幸福时痛失夫君! 这一切,她查了十余年,直到那不愿接受的猜疑成了事实,过往对秋蘅所有的爱,都变成伤害她的弯刀!她如今,不知该怎么再见那孩子! “上次该说的话我没说完。”冷元朔走上前站在他们面前,“十多年前我拜托你替我照看好蘅姑,结果呢?孩子冰天雪地穿得破破烂烂出现在祠堂,饿到扒着供桌的手都没有力气!” 冷元朔看到那孩子见他就跑,起初是意料之外,后来意识到她失忆不记得他,心痛了很久,可怜这孩子怕他,一见他就躲,不肯随他到广州府…… “现在要翻旧账,那我也要翻一翻,若秋家无罪,你敢不敢拿命来赔,你差一点弄死我的闺女!” “我对她没有亏欠!”韩若眼睑一跳,“就算以为是意外,也是她的爹和伯父害死了我的两个继子,这么多年我把她好好养大,我有什么亏欠!冷元朔,你为了维护你所谓的面子,罔顾事实,我没有什么同你好讲的,那皇帝命该绝于此,老妇我与知儿,不会拿出解药!” 冷元朝侧头示意,“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冷元知在邓邴之端起火铳的瞬间抽下母亲腰间的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如今他在上势,他冷元朝敢动他试试?! 邓邴之燃起乌弹丸,看了一眼凛漠如铅云卷过的首辅,咬了咬牙,在火铳射击的一刹那对准冷元知。 - 紫禁城倦勤斋,温行川总觉得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这四肢百骸太痛太痛。他能感觉到手被熟悉的触感握住,但他无法告诉她,当他中毒后,更能体会到,她有多痛。 那年她不过七岁,被突然的毒侵袭,和他一样陷入茫茫无边的困境……不,他还能劝慰自己活过二十有六的光景,他有信心克服,但她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对生死都没有概念的小女孩,突然遭遇这些,又是怎么,能和姨父说出“我要活,哪怕断掉全身的骨骼,只要能救回一条命,我都要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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