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身形瘦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是个极为普通的低等宫女,心中更加忐忑。 然而,在此情形之下实在无人可用,只能勉强一试。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疲惫与严厉:“进去吧,小心伺候!陛下心情不佳,汤药务必要想方设法让陛下服下!若再有差池……”他未再继续说下去,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浓郁药味、龙涎香以及某种压抑暴戾气息的热浪迎面袭来,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对比。 青瓷的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最后用力攥了一下袖中的梅花络子,那冰冷的丝线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得以暂时凝聚。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不再是罪臣之女沈明姝,而是作为宫女青瓷。 随后,她低着头,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天堑的门槛,踏入了大胤王朝当今皇帝萧彻的寝殿。 风雪被隔绝在厚重的宫门之外,而一场决定她生死的未知考验,才刚刚开始。 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药汁,一片狼藉。几位宫女太监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而在那张巨大的龙床之上,一位身着明黄寝衣的年轻男子半倚着,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眉宇间凝结着难以化解的阴鸷与烦躁。 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怒火,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的冰锥,瞬间锁定在了刚刚踏入殿门、那个渺小且低着头的宫女身上。 (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如果觉得作者写的还不错就给作者点个收藏吧[害羞]。 第二章: 御前惊鸿 殿门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退路。 殿内温暖如春,浓郁的药香与昂贵的龙涎香交织,沉闷的气息压迫着人们的呼吸。 地上狼藉一片:碎裂的甜白瓷药碗散落四处,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蜿蜒流淌,宛如凝固的血迹。 几位宫女太监匍匐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体颤抖不已,大气不敢出。 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一切压抑与恐惧的源头,源自那张巨大的紫檀木龙床。 明黄的锦帐半垂,年轻的帝王萧彻半倚在靠枕上,如同一头被病痛与烦躁折磨的困兽。 他面色异常红润,额角渗出汗珠,薄唇紧抿成一线。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怒火,锐利的目光穿透灯火,精准地锁定刚刚踏入殿门、穿着半旧宫装、低垂着头的身影。 “滚过来!” 萧彻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每个字都似冰珠落地,寒意四溢。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俊美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更添几分阴鸷。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jué)住了青瓷的心脏,几乎令她窒息。 她感受到龙床上目光的重量,仿佛要将她的脊骨压弯。袖中的梅花络子几乎被指甲掐断。 她强迫自己将头垂得更低,视线仅敢落在脚下三步之内的金砖上,脚步却不敢迟疑。 她绕过地上的狼藉与跪伏之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无声地走到龙床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依照宫规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地面。 “奴婢青瓷,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表明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她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帝王身上散发的男性气息与一丝病中的虚弱感。 “呵,”萧彻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带着浓重的鼻音。 “又送一个来?吴掌事是觉得朕这紫宸宫,缺一个摔碗的靶子,还是缺一个听朕咳嗽的木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审视着地上单薄的身影,带着不耐。 他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李德全!药呢?再端一碗来!若再端不稳,你这总管的位置,连同你的脑袋,一并给朕换了!” 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李德全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躬身应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准备新药。 殿内只剩下压抑的咳嗽声与宫人们粗重而恐惧的呼吸。青瓷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额头顶着冰凉的地面,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聚焦。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她反复告诫自己。 此刻的皇帝,就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她必须成为最不起眼、最顺从、但又能完成任务的小透明。 不久,李德全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汤,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陛下,药…药好了。” 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彻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厌烦地皱紧了眉头,似乎光是闻到那味道就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放下,滚出去!所有人,都给朕滚出去!”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和一种被病痛折磨的脆弱。 李德全如蒙大赦,连忙将药碗放在离龙床不远的一张紫檀小几上,然后对着地上的宫女太监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出了寝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帝王的喘息、药碗升腾的热气,以及跪在冰冷地上的沈青瓷。 死寂重新降临,比刚才更令人窒息。青瓷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你,” 萧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疲惫而冰冷地响起,“聋了吗?朕让你滚出去!” 青瓷的心猛地一沉。 出去?出去意味着任务失败,意味着她会落得和前面那几批宫女一样的下场。 就算是她好运的没被逐出宫而是被赶回了浣衣局,她也要面临吴姑姑的怒火,甚至可能被直接打死在浣衣局! 她不能出去!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杂着求生的本能和对沈家使命的执念,猛地冲上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维持着跪姿,但抬起头,目光却规矩地落在萧彻盖着锦被的膝盖位置,不敢直视天颜,声音却比刚才清晰、平稳了许多: “陛下息怒。奴婢奉命前来侍奉汤药,若未能尽责,不敢擅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彻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宫女竟敢抗命。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再次锁定了她,带着一丝诧异和更深的探究。 “哦?尽责?”他冷笑。 “你的尽责,就是杵在这里,等着看朕把这碗药也砸了?” 青瓷感到那目光的灼热,背脊瞬间绷紧,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但她强迫自己稳住声音:“陛下龙体欠安,需按时服药方能康健。奴婢斗胆,请陛下用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以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补充道,“良药苦口利于病。陛下乃万乘之尊,江山社稷所系,更应珍重圣体。” 这句话,并非华丽的劝谏,更像一句朴素直白的道理,甚至带着点民间俚语的直率。 它奇异地没有触怒萧彻,反而让他眼中翻腾的暴戾稍稍停滞了一瞬。 他盯着地上那个低眉顺眼、却透着一股子执拗劲儿的身影,烦躁的心绪莫名地被牵动了一下。 这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不带谄媚、不带恐惧、只是平静地跟他说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了。 那些太医、近侍,要么战战兢兢语无伦次,要么只会说些空洞的“陛下保重龙体”的套话。 在短暂的对峙与沉默之中,萧彻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震颤了他的胸腔,使他的面色愈发难看,额角的汗珠随之滚落。 这次咳嗽似乎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同时也暂时平息了他内心的无名之火。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依靠在枕头上,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呼吸变得粗重。 这是一个机会。 青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稍纵即逝的时机。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迅速而无声地起身,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她走到放置药碗的小几旁,指尖迅速地试探了一下碗壁的温度——药汤尚可入口,但已经开始变温。 不能再拖延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探入自己冰冷的袖袋深处,迅速地取出那枚小巧的、已被她的体温焐得微温的梅花络子。 络子是由暗红色的丝线精心编织而成,梅花的形态栩栩如生,针法繁复而独特,透露出一种内敛的精致。 她迅速地将络子系在了药碗的碗沿上,鲜红的梅花在甜白瓷的衬托下,猛然跃入眼帘,带来了鲜活的生命力,冲淡了药碗带来的苦涩沉重感。 随后,她双手稳稳地捧起药碗,重新走到龙床前,再次跪下。这一次,她将药碗高高举起,恰好让那枚系在碗沿的红梅络子清晰地呈现在萧彻低垂的眼帘之下。 “陛下,药温刚好。”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请陛下用药。” 萧彻本已疲惫不堪,正准备挥手让她离开。然而,就在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突兀的红色时,动作猛地停住了。 那是一枚……梅花络子? 样式如此熟悉!他模糊的记忆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幼年时,在某个寒冷孤寂的冬日,是谁也曾用这样温暖的红色丝线,为他编织过御寒的手套。 是早逝的生母?还是某个早已模糊了面容的慈祥嬷嬷?那份短暂却真实的暖意,早已被深宫无尽的权谋和冰冷所覆盖。 此刻,这枚小小的、系在苦涩药碗上的红梅络子,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尘封的记忆缝隙,带来一丝久违的、带着酸楚的微温。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宫女。她竟敢自作主张地在御用药碗上系东西?这份胆大妄为简直前所未有! 可偏偏……看着那枚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红梅络子,看着她稳稳举着药碗、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听着她那句平静的“请陛下用药”,萧彻心中那翻腾的怒火和极度的厌烦,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些许。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低贱的宫女身上,似乎有种与这死气沉沉的宫殿格格不入的东西。 是……平静?还是那种近乎执拗的、不带谄媚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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