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萧彻略显粗重的呼吸。 青瓷高举着药碗,手臂已经有些发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那枚小小的络子能否奏效,这已是她孤注一掷的赌注。 她在赌这位暴戾的帝王心底,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对“温暖”意象的本能触动。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终于,萧彻动了。 他没有再发怒,也没有斥责她的“逾矩”。他只是缓缓地、带着一丝探究和疲惫地,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因高热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手,并没有去接药碗,而是……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枚系在碗沿的红梅络子。冰凉的丝线触感,带着一丝奇异的柔韧。 然后,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青瓷脸上。 不再是之前的暴怒一扫,而是穿透了她低垂的眼帘,似乎想要看清这个胆大包天、却又透着古怪平静的小宫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瓷感受到那道目光的沉重,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强迫自己维持着举碗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萧彻的目光在她粗糙却稳定的双手、低垂却难掩清丽轮廓的侧脸,以及那枚小小的红梅络子上流连了片刻。 最终,他收回了触碰络子的手指,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药。” 青瓷的心猛地一落,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攫(jué)住。 他……他肯喝了?她强压住指尖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稳稳地将药碗递到萧彻伸出的手中。 萧彻接过药碗,浓烈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他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发作。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又扫过碗沿那抹鲜亮的红梅,然后,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仰头将碗中滚烫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让他喉头滚动,眉头紧锁。他将空碗重重地搁回青瓷依旧高举的手中,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青瓷立刻垂首,接过空碗,迅速而无声地后退一步,依旧跪着。 萧彻靠在枕上,闭着眼,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呕吐的冲动和翻腾的药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暴戾和烦躁褪去了大半,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地上那个依旧跪得笔直、捧着空碗、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的宫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青瓷。”声音依旧平稳。 “青瓷……” 萧彻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她袖口隐约露出的、那双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上,又移向她低垂的、露出的一小段纤细却挺直的脖颈。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角和那枚早已被她悄悄收回袖中的梅花络子消失的地方。 “起来吧。” 萧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从今日起,留在紫宸宫侍奉。李德全会安排。” 青瓷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留在紫宸宫?御前侍奉?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连谢恩都忘了。 萧彻没有再看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出去。叫李德全进来。” 青瓷如梦初醒,慌忙叩首:“谢陛下恩典。” 她捧着空碗,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垂首倒退着向殿门走去。 直到退出殿外,重新感受到风雪冰冷的触感,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被留在了这帝国权力的最高人身边。 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内里的一切。李德全早已在门外候着,看到她出来,又看到她手中空空如也的药碗,脸上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奇迹! 青瓷却无暇顾及李德全的目光。她站在殿外回廊的阴影里,风雪拂面,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发抖。 她下意识地攥(zuàn)紧了袖中的梅花络子,那冰冷的丝线硌着掌心。 留在紫宸宫……这意味着什么?是今后她在这宫中真正翻身了的命运?亦或是更深的危险?还是……意想不到的接近真相的机会?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帝王,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命运的漩涡,在她踏入紫宸宫的那一刻起,已经将她彻底卷入。 而前方,是福是祸,是深渊还是微光,她已无从选择,只能步步为营。 (第二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奉上[摸头],喜欢这个故事的宝子们可以给作者点下收藏[求你了]。作者尽量做到快更。 第三章: 咫尺天涯 紫宸宫的偏殿耳房,空间虽狭小,却保持着极高的整洁度。 室内陈设简朴,仅有一床、一桌、一凳,构成了全部的家具。 尽管相较于浣衣局的拥挤环境,这里无疑提供了更为优越的生活条件,但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以及无处不在的皇家威严,却给沈青瓷带来了更为深沉的心理压迫感。 她被总管太监李德全亲自安排居住于此,负责御前侍墨的工作。 这项职责虽然表面上显得体面,但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充满风险。 从研墨的水温、浓度、时机,到递笔的角度,乃至呼吸的轻重,每一项都有极为严苛的规定,几乎达到了变态的程度。 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招致严厉的斥责,甚至杖毙的惩罚。 “青瓷姑娘,” 李德全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审视的态度,眼神锐利如鹰,“能够留在御前,既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考验。但咱家必须提醒你,在陛下身边,你需要做到眼观六路,手稳心静,言辞谨慎。对于不应听闻之事,听过当作未听;不应观看之物,看过当作未见;不应思考之事,一丝念头都不应存有。你可记住了?” “谢总管提点,奴婢铭记于心。” 青瓷恭敬地低下头,声音中流露出顺从之意。 她明白,李德全所谓的“提点”,不仅是对她的一种警告,更是对她行为的一种无形约束。 在这个紫宸宫中,她看似获得了晋升,实际上却步入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境地。 适应期充满了挑战。 她每天在天还未亮之时便需要起床,精心打理自己的仪容,提前一个时辰就要到达御书房外等候。 研墨时,她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精神高度集中,确保每一次墨锭的滑动都精准无误。 萧彻处理政务时,她如同最精密的影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保持专注和平静,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那种深入骨髓的谨慎和近乎完美的遵守规矩,即使是李德全也无法找到任何瑕疵。 偶尔,吴姑姑会派人送来浣衣局“特意”为她浆洗熨烫的宫装——布料虽然略显陈旧,但却洗得格外干净平整。 来人总是带着谄媚的笑容,言语间充满奉承,与她在浣衣局时所经历的冷漠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青瓷平静地接过衣物,礼貌地道谢,但心中却感到一阵冷意。 她明白,这并非出于善意,而是权力和地位带来的最直接且廉价的变化。 在宫墙之内,捧高踩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她无意也无力去回应这种虚伪的热情,只将精力集中在如何在御前生存下去,并寻找那微乎其微的机会。 真正让青瓷内心产生波动的,是她近距离观察到的萧彻。 在摆脱了疾病带来的暴躁和脆弱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展现出了另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 他在处理政务时,眼神专注而锐利,批阅奏章的速度极快,朱笔勾勒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常常一坐就是数个时辰,直到深夜。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侧脸轮廓,眉宇间流露出无法消散的凝重与疲惫。 青瓷不止一次注意到,当他读到有关地方官吏贪污或边境军备松弛的奏报时,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神会突然变得冰冷锋利,周身散发出无形的压力,就连侍立一旁的李德全也不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而当他看到某地风调雨顺、民生安定的奏报时,他紧抿的唇角会微微放松一丝,虽然这一瞬间很快消失,但青瓷还是捕捉到了那隐藏在帝王威仪之下的一丝人性化的欣慰。 最触动她的是那些无人注意的时刻。 深夜里,当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完毕,殿内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侍墨的她。萧彻会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上眼睛,用手按压着跳动的太阳穴。 在那个瞬间,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周身弥漫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表的孤独与疲惫。高处不胜寒。 青瓷的心,在仇恨与近距离观察所带来的复杂情感之间剧烈挣扎。 他是仇人之子,是冰冷皇权的象征,是导致沈家覆灭的原因之一! 她不断地用这个念头来加固自己的心理防线。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勤勉到近乎苛待自己、为江山社稷竭尽全力、也在深夜里独自承受巨大压力的形象,与她想象中昏庸无能的暴君形象相差甚远。 尽管恨意依然根深蒂固,但一层微弱的、名为“困惑”的薄冰悄然覆盖其上,使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纯粹地憎恨。 一次意外的接触,让这层薄冰出现了一道裂隙。 那晚,萧彻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北境狄戎异动的紧急军报,神情异常严肃。 殿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青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研磨墨汁。或许是连续多日的精神紧张导致的身体疲惫,又或许是殿内炭火过旺引起的轻微眩晕,在她将新蘸满墨汁的紫毫笔递给萧彻时,手指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滴饱满浓黑的墨汁,如同不祥的泪珠,从笔尖迅速落下,正好溅在萧彻刚刚批阅过半的奏章边缘,迅速扩散成一小片刺眼的污渍!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 青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在御前失礼,污损奏章,这几乎是死罪! 巨大的恐惧瞬间袭来,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忘记了。 李德全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倒吸了一口冷气,正准备上前请罪。 然而,萧彻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猛地抬起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青瓷惨白的脸庞上以及她那只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悬在半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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