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杀人有种特殊的狂热,尤其是斩这样高洁如月的倾世美女。美女的血溅在他们身上,能让他们激动高、潮。 林静照已被押在了铡刀下,紧闭双眼,久久等不到行刑。美睫再度睁开时落满了晶莹的雪絮,以为自己到了阴间,见宫羽撑着伞朝她走来,道:“娘娘,请先上囚车等候。” 林静照不明所以,被两个锦衣卫押走。 囚车在暖棚之下,遮挡了一部分风雪。 宫羽恭恭敬敬拖着一物走来,仔细展开披在她身上,正是朱缙留给她的那件道家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玄黑蟠金道袍。 雪糁密密麻麻剐在绣纹上,浸不透重工的道袍,遮挡了大部分严寒。 虽然林静照内里仍然被五花大绑着,外表被霸道强势的皇权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暂无危险。 她头顶犹戴着香叶冠,颤颤的花叶蘸染了风雪,显得愈加圣洁光辉。 她怔忡着,实又累又厌烦,盼着铡刀赶快修好,还以为是风雪冻住了铡刀才延误死刑。 “一瞬间的事,刀磨得很快,不会有折磨。” 道君昨日不是这样说的吗? 林静照把头埋起来,被扑了满口皇帝的气息,很快被风雪冲淡,仿佛皇帝就在身畔。 她眉头锁得愈加深刻了。 旁人看林静照像怪物。 披上皇帝的道袍,这下更不敢有人动她。真不知宫羽哪来的胆子,敢这般自作主张,玷污陛下的圣衣。 徐青山箭镞乱射般地盯着妖妃。 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呼啸,状若撒盐,云重日暗,白茫茫辨不清天地日月,长久盯着甚至让人雪盲。清一色之中极目远眺,唯有一处还保持着艳丽的色彩,红墙黄瓦,贵极尊贵,紫气迎人,那便是——皇宫。 盼星星盼月亮盼雪停,在众人在刑场快被冻僵之际,终于盼得了报信官回。报信官被脸色被冻得发青,头发结霜了,快马加鞭,带来的是不幸的消息: “陛下正在显清宫潜心为三清真人的诞辰祝祷,焚香叩齿念咒,不见外人。” 报信官跪在显清宫门前的雪中声嘶力竭地陈述刑场之状,如石沉大海未得到任何批答,再欲叨扰,大内侍卫恶狠狠地亮剑。 皇帝不见。 他只得灰溜溜回来。 陛下对道家的敬心谁都心知肚明,一旦醮事起,天塌下来也是不理的。而且陛下一醮,少则三四日,长则半个月。 群臣皆失了主意,腰斩之时早过,妖妃迟迟斩不了,如何是好? 要斩妖妃,首先得越过她头顶的香叶冠。香冠溅血、毁坏圣物的罪名扣在谁头上,谁的十族就得跟着遭殃。 稍有差池,今风雪之日斩妖妃,明开春之力斩的就是主斩官! 官场第一原则是稳、稳、稳! 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了。 暴雪厚重埋没人的小腿,铡刀被葬了大半截,周围因泼水而冻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比其他地方还厉害些。 妖妃披上了道袍和香叶冠。 该死的道术,成了妖妃的保护伞。 再僵持下去于事无补,即便有人站出来承担灭十族的风险血溅香叶冠斩杀妖妃,铡刀也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 现场有处处和文官集团作对的锦衣卫监,面带狞笑,监视官员的一举一动,官员恰如壮汉被缚住手脚,戴着枷锁跳舞…… 群官皆有意无意地瞥向徐青山,内阁首辅,在场最高的官。 关键时刻,靠他拿主意了。 徐青山恨得目涌猩红,实看不透那年轻皇帝翻来覆去的把戏,咬牙嚼齿之下,当机立断,决然招呼道:“诸位大人随我来,我等一同入宫请示陛下!” 倒要问问陛下,明明圈批了死刑审判书,又出尔反尔给妖妃戴香叶披道袍是几个意思,难道臣仆是颠弄的玩具? 徐阁老的办法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妖妃行刑之日定在今天,非同儿戏,若眼下不去宫里分说明白,待锦衣卫肆意描绘排揎,群臣唯有受宰割的份儿。 徐青山携群官遂急急入宫,坚决求见陛下,妖妃先行交诏狱。 见皇帝那等可怕之事,一两个人去难免怯阵,人多些正好相互打气。 陛下不见,他们冒着风雪跪于乾清宫之前,请求陛下移跸视朝定夺香叶冠一事,热气逼人,融化霜雪。 上次这般声威浩大,还是在周有谦为首辅时,群臣谏止陛下为妖妃上皇字尊号。那次的结果是惨烈的,大规模廷杖击碎了臣子之痴,旧臣纷纷死伤致仕,开启了本朝唯皇帝独尊的局面。 这次…… 不详的阴气笼罩在皇城上空,加重了霜风飞雪的冷翳,群官如鹌鹑一般冻僵,哆哆嗦嗦地叩齿伏跪。 “求陛下视朝!” “求陛下视朝!!” “求陛下下旨罚没香叶冠,诛妖妃!” 君父一概不听。 痴臣悲壮的嘶吼突然淹没在北风中。 皇帝,从不是臣子跪一跪再喊几声就轻易出来视朝的。 皇帝登基以来从未视朝过。 神秘的天颜,许多年轻官员诚惶诚恐甚至从未有幸目睹过。 几位年老官员抵不住严寒,险些冻毙在漫天风雪之中,被内侍抬了下去。余下众人望着首辅徐青山,目光炯炯,既然跪了便没轻易撤退的道理,否则沦为更大的笑柄。 徐青山纹丝不动,岿然跪立,霜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整齐的官服是他们傲骨铮铮文官集团的象征,为人臣者如飞蛾扑火,知其不可而为之。 妖妃必死! 妖妃必死! 任凭千难万险! “求陛下作批答!求陛下作批答!” 第113章 大雪纷飞,琼瑶砸地,天空如一张大青纸铺满了厚厚的浓墨。 群臣冻在雪花里。 平时陛下隐居静摄、秘炼阴阳便就算了,今日是斩杀妖妃的大日子,人心惶惶,臣民盼君如雨露,陛下再不破例视朝,臣民百姓真要冻毙于风雪之中了。 从午后等到天黑,圣驾一直无踪。 暴雪天气极寒,跪了这么多时辰,最健壮的年轻官员也到了体力的极限,摇摇欲坠,浑然像一个个冰雕做的人,疲惫煎熬不堪,僵寒如尸。 然而天颜咫尺,圣上随时可能出现,群臣战战兢兢,屏息凝神,未曾有一刻敢松懈怠慢,肩头落满了雪花也不敢逾矩抖动,唯恐御前失仪,因这点小事儿被圣上问责。 群臣各怀鬼胎,在呼啸的北风之中膝盖铁硬,决心跪死在此处,不见到天颜不罢休。 直到后半夜,圣上仍然没有出现。 这长久以来的沉默阴云氤氲着浓浓不祥的预感,心慌渐渐在人群中弥漫。 圣上绝不是一个任臣子逼宫卖直而瑟缩的君主,时间拖得越越长,酝酿的暴风雪狠意越盛,一旦爆发,便只有一个办法,杀,杀,杀。有罪的无罪的通通杀,好的坏的,一个不留。 眼下妖妃杀不了,京城又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妖雪,天神震怒,圣上指不定又拿谁做替死鬼。 跟着徐青山前来的官员中,很多珍视自己身家性命,选取这种最稳妥的方式,而非试图逼宫掉脑袋的。 现在他们只求圣上担当起肩上的责任来,还是非黑白一个公道。 风雪满天。 圣上越这样巍然不动,群臣越怀疑自己,瞧那些进进出出的锦衣卫如索命鬼一般的锦衣卫,内心七上八下擂鼓,拼命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有无纰漏过失堪被告密的。 文官之中徐青山以压力最大,雪花落在他滚烫的体温上,汩汩融为雪水。 妖妃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陛下扳回此局,妖妃东山再起,那么太子殿下将无法复辟,他的人生也跟着画上句号了。 黎明时分,高低错落的宫殿群若隐若现在黑暗与霜雪之中,天际北极星散发着朦胧飘忽的紫光,护卫着宫殿的铜狮覆了一层雪,天色将晓。 悠长古雅的钟声响彻在宫墙之中。 群臣不禁屏住呼吸,探脖仰望,浑身每一丝肌肉紧绷,甚至激动流出了泪水热泪,盼了这么久,让他们既渴盼又焦恐的心悸时刻终于到来—— 陛下视朝。 沉寂已久的乾清宫,破天荒头一次亮起了升殿的灯火。 远远的仅能望见一抹霁青色的道袍头戴香冠的年轻男子,在宦官的簇拥下端坐龙椅,仙风道骨,灵风飒然。 群臣如久旱遇甘霖,冬夜逢暖炉,欣喜至极亦紧张至极,山呼万岁,三跪九叩后,泱泱几百人的场面竟无一枚落针之声,君父降临,仿佛连呼啸肆虐的霜雪收敛了嚣张气焰。 朱缙神色凝颜,一言不发。 群臣无不庄重警惕,等候上意。 时间一刻一刻流过,霜雪已令人感受不到冷了,相反燃起诡异的热,由内而外的滚热,面对至高无上的君父发自骨子里的颤抖和恐惧。 他们将君父视为神,希望普照苍生的君父能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答复,解释妖妃头戴香叶冠之事。 然而,结果令他们失望了。 司礼监张全高声宣读皇帝谕旨: “京城普降大雪,必有冤情,三法司臣僚无一上报,朋党肆诬,瞒天背主,敢欺君父!” 敕谕口吻严厉,充满杀机,蕴含着不可御的凛然冷意。 群臣相顾失色。 圣上认为离奇的暴风雪是冤情导致的,刑场之上被处斩的林静照。 三法司大员定然相互勾结串通,错定了冤案,错斩了贤妃,欺瞒了君父,导致上天震怒降下涂炭苍生的大雪。 圣上雷霆天怒,山河颤栗。 包括韩涛在内的三法司大员,凡参与审判的立即逮治入狱,褫夺官职,严刑拷打,重审妖妃,以祈平息上天怒火,停下这场灾难的风雪。 情势完全逆转。 既然上天认为林静照是清白的,之前圈批的死刑书自然不算数了。 徐青山指尖剧烈颤抖,陷入死一般的绝望,脑袋空茫茫失了分寸。 道君玩视权术的程度远超想象,妖妃祸国,叛国勾奸,道君却毫无诛杀之意,对自己多年来溺宠妖妃不思悔救,反将罪咎完全推到臣下身上,将一场偶然的暴风雪硬生生解释为上天震怒,可谓迷信顽固透顶,无药可救。 雷厉风行的一道道圣旨下去,直接将审判地位的三法司大员打为囚徒,沦落到与妖妃林静照同狱! 臣子之悲,社稷之悲! 从头到尾,道君根本不想杀林静照,三番两次的审讯给林静照穿上了庇护衣,人犯即便到了刑场照样安然无恙。 可怜臣子望穿秋水在风雪中挺跪了数个时辰,目眦欲裂,忧心如捣,到头来挨受了君父厉峻如雨点的痛批,恍恍惚惚,魂不附体,犹如被暴风雪淋透了的鹌鹑,拔光了毛的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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