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头掩在桌上,肩头微微颤动。嗓子哑了,哭也哭不出声。 半晌,门板微响,响起锦衣卫点头哈腰参拜声。林静照急忙胡乱擦干眼泪,整顿衣裳,从内室中踱出,下跪行礼。 朱缙薄袖临风,淡淡乜了她一眼,“怎么走了,不喜欢看剑器舞?” 林静照短暂沉默,说不出话。 剑器舞她也会。 他应当最晓得,她是江杳。 外界阴云氤氲雨燕低飞,有落雨之兆。 朱缙随手摘了外袍,亦失了看舞的兴致,拿了一卷书,倦然卧在榻上。 林静照见他竟要在自己的卧房里午休,她虽是他的宠妃,处女之身,二人私下里泾渭分明,从未有过亲密举止。 她不住地打量他。 朱缙看穿,“这里是朕的寝宫。” 这才发现阁楼上摆满了古籍,冷淡似雪洞,桌上有焚经的青灯,纹理篆刻仙鹤和阴阳太极图,清风在空中飘荡。 林静照惭愧而讪讪,垂首表示失礼。 联想他方才净手的动作,她愈加难堪,起身欲告退。宫羽分配给她的行宫卧房就是这一间,她走也不知道走哪里去。 朱缙未曾理睬她,径自读书。半晌长目微阖,似睡非睡,空虚静默。 林静照还在一旁,如坐针毡,如临深渊,手足无措,好像呼吸都有罪。 他在午休,而她是个多余的人。 定然是宫羽安排房间时出了差错,使她误入了圣上的居所。 遥望圣上天颜,青袍长裾曳地,日光也似冷暗了,三两条断断续续的雨丝隔窗撒在身上,春雨一遍遍扫过檐上青瓦。 林静照抿抿唇,默了会儿,望向窗外,左右徘徊。片刻,还是决定起身,矮身行了告退礼,蹑着脚步往外走。 刚行两步,朱缙便睁眼:“去哪儿?” 她下意识说话,发现药效已过,嗓子能发声了,嘶哑着:“臣妾……出去透透风。” 殿内的风簌簌飘荡。 朱缙微微起身,调整姿势,端起桌上白瓷杯,随即撒手,瓷杯直直朝地面坠落下去。 林静照眼疾手快,几乎下意识接住,白瓷杯发出珰的声响,稳稳落在她手心。 接住了,才觉后悔。 朱缙审视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愧是保护懿怀太子的女官,功夫了得。” 他轻描淡写地赞道。 林静照的神情冻在脸上。 他是试探她。 凭刚才那一借,没十几年的苦功决计练不成,普通宫廷侍卫不是她的对手。 “陛下误会了。” 她如冷水浇背,将白瓷杯缓缓还了回去,“臣妾……不会什么功夫。” 朱缙目光雪亮,“区区剑器舞,在贵妃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了。” 林静照听不懂他的话,也不回答。 他长洁的指尖冷不丁掐住她的下颌,逼问:“你究竟会不会武功?回答朕。” 林静照被迫仰起头,半跪在他的膝下,目光清炯映射着天光。 他手上温度很凉,凉入骨髓。 “臣妾,不会。” 她喑哑无比。 朱缙一种微妙的冷,不带情绪笑了声。 “好,贵妃既说不会,朕便相信。” 希望她不要辜负他的信任,因为信任是有限度的。 林静照被一阵阵难言的情绪袭击着胸间,渐次感到一股寒气透过。 少顷,她完全瘫坐在了地上。 …… 午后,桑蚕礼继续。 上午最重要的栽树仪式已完成,接下来便是些冗繁的仪式,没上午那般重要,这样无趣的仪式还要持续两天。 林静照整个下午心不在焉,一方面是陆云铮和江杳在耳畔相亲相爱,一方面被帝王撂下的话所扰。 所幸有帷帽遮蔽她的面容,她可以肆意走神,做出任何表情。 他怀疑她了。 他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天色愈加黑暗,犹如浓墨沉沉压在万里江山上,钦天监所预言的春雨要来了。 雨燕横飞,先农坛行宫地处辽阔,极目远眺,一卷起伏有致的长画在晦暗的天光下次第展开,充满了窒息压抑的肃杀感。 林静照憎恶地瞧向天雨,代表她皇贵妃宠眷的吉祥春雨。 偏偏这样巧,今日落雨,还很大。 雨会浇灭一切,雨天生是火的克星。 火折子藏在她身体的某处,硌得她生疼。本来计划好好的,今日怕是用不上了。 淫雨下个没完没了。 晚间,桑蚕礼告一段落。 林静照被宫羽引向了一座新宫室,与陛下的那座不远不近。 依宫羽的性格,不像做事马虎的人,中午她走错宫殿应该是那人蓄意安排的。 “娘娘请休息。” 宫羽说罢这句话,领着锦衣卫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守夜。妃子与外男夜间不相见,他们不会冒犯打搅。 林静照得到了一定时间喘息。 她望着屋外瓢泼的大雨,掏出火折子,遗憾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雨倾盆,唯有放弃。 她默默将火折子和碎银子藏了起来。 睡到半夜,忽听得咔嚓一声剧烈的雷击,振聋发聩,好像正劈在了头顶。 随即嗅见一股浓重的焦糊味,雷火击殿,木质结构的大殿着火了。 顷刻间火光燎天! 天助她也。 第13章 雨天着火,行宫大乱。 木质梁栋的大殿最怕火患,雷击酿成大火,偏偏劈的还是最受宠的林贵妃的寝宫。 熊熊大火,火苗狰狞,冲天的燎光照亮了暗沉的雨夜,雨与火成滔天对峙之势。 救火的宫人多如过江之卿,匆匆提着水桶,呼朋引伴,慌急失措,冒雨奔向林贵妃所在的阁楼,一片混乱。 火起得太快了,几乎一瞬间的事,雷电劈在穹顶发出咔嚓巨响,整座楼霎时变成猩红色的人间炼狱,连武功高强的锦衣卫都来不及救。 贵妃娘娘昨日刚患了哑疾,无法呼喊。 圣上连下三道谕旨,口吻严厉,务必论救林贵妃,否则今夜在场所有宫人陪葬。 全体锦衣卫心知肚明,林贵妃不仅是贵妃娘娘,更是诏狱一等一的囚犯。 她口中有先太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被烧成了焦尸也得一渣滓一渣滓地拼接起来,接受镇抚司盘讯。若丢失了此女,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雨夜注定是不祥之夜。 后半夜,雨势渐渐减小。 阁楼中陆陆续续抢救出来一些人,尽是些灰头土脸的婢女和太监,贵妃娘娘却不见踪影,连焦尸也无。 在场宫人脸色逐渐惨淡,面面相觑,透露着几分绝望。一向沉着的锦衣卫们极为烦躁,好好的人莫非真烧成了渣滓。 太后、皇后等赶至现场,感叹这场祸事,见妖妃死了,又有几分侥幸,死得好。 被雷击的其它殿宇皆安然无恙,唯独妖妃的这座迅速燃起熊熊大火,火势诡异,论救无济于事。林贵妃定然遭了天谴,上天容不下她了。 宫人们哀然垂首为林贵妃叹息。她承蒙天眷没多久,刚刚享清福,便被这场诡异大火害了性命,当真福薄。 陛下那样青睐她,她骤然葬身火海,陛下不知多伤心,生出多少乱子,连累多少无辜性命。 行宫外的驿馆之中,陆云铮惊闻行宫大火,穿衣起身,连蓑衣都没顾及披,冒雨纵马直直往行宫赶去。 真是飞来横祸。 贵妃娘娘不能死。 虽寥寥数面,他没见过贵妃的真容,却与贵妃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是议礼派大臣,恩宠全靠贵妃。 贵妃死了,他的一切都没了。 “夜太深,行宫已落锁,陆郎作为外臣不宜前往,冒犯了贵妃娘娘便闯大祸了,” 江杳闻声从闺房奔出,拦住陆云铮,“即便大火也有救火队在,你不要去,留下来陪我吧,杳杳怕。” 陆云铮急躁道:“杳杳,你不懂,贵妃娘娘现在寄托着咱们的全部希望!” 决心似铁,吻了吻江杳,一头扎入雨中。 江杳手心骤空,空荡荡飘着寒冷的风,失望地站在原地。 “陆郎!”她在后大喊道,声音很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 今日是他和她的赐婚之夜,他却漏夜撇下她奔找另一个女人。 即便那女人是贵妃,也让人膈应。 江浔拖着睡袍快步而出,见女儿怅然若失站在屋檐下,急忙将她扶回去。 陆云铮既敢反对群臣写下那篇《贵妃注疏》,证明已经豁出去了。赌上一切筹码,这是场只能赢不能输的绝命局。 同在官场,江浔懂得。 “杳杳,没事的,让他去吧。” “先跟爹爹回去。” …… 行宫,楠木雕镂的天花板下,博山炉细细地飘升一缕清净的道香,灵通三界,绵绵若存,驱逐大雨带来的潮气。 殿内静悄,轻微晃动的烛光,人影幢幢,弥漫着阴森沉郁的气氛。 林静照湿漉漉地跪在地上,绳索缚住,发丝一颗一颗滴沥着寒凉的雨珠。 她浑身湿透了,一袭群色薄荷梨花裙塌在身上,亭亭的傲骨,白得发亮。 棕褐色浸满雨水的麻绳毫不留情地捆在她肌肤上,勒得泛红,破坏这层秀致的美感。 背心,锦衣卫寒芒闪闪的绣春刀对准。 “贵妃去哪儿了?” 九层高高的台阶之上的声音幽幽问。 窗子没关,寒风吹进,透入骨髓。 林静照不敢轻易回答,怕下一刻被赐的就是毒酒。 “臣妾……” 锦衣卫逮捕林静照时,从她身上搜出了火折子、碎银两,以及一根发簪利器。 殿宇汹汹大火,她趁乱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摆脱掉所有人的监视。但凡稍晚一刻,她便遁入雨夜中消失不见了。 “朕不知贵妃的功夫这样好,十几个锦衣卫看不住你一个。” 高台上的人处于阴翳中,逆着烛光,令人无法逼视。帝王之尊如同高堂,身后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夜。 “纵火烧宫,是否太过分了些?” 林静照被迫抬起下颌,以逃囚之身,直面那无所制约的可怕皇权。 她骨子深处颤,表面仍刚硬。 “臣妾有罪。” 朱缙道:“你自然有罪。” 她咽了咽喉咙:“求陛下宽恕。” 他笑了,“事到如今,你还敢求朕宽恕?” 林静照知自己罪孽深重,为了携银私逃,纵火烧了一座殿。 雷火劈殿的一刹那,她拿起了火折子,借着电火花燃了整座殿。 场面顿时混乱,无数宫人奔走、哭喊、救火,她趁乱轻飘飘跃上屋顶。 然功亏一篑,宫羽早守在必经之路上堵她。她武功高强,也非经过严苛训练的锦衣卫宫羽的对手,一招即被劈晕。再醒来,被扣押在了帝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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