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子江璟元恰好相反,他屡屡找人代笔青词,圣上竟毫无察觉,便愈加猖狂,干脆养了几十名饱读诗书的道学大学士在府,专供撰写青词。 江璟元自己则逍遥快活,与人饮酒作乐,豢养美妾歌姬,勾结司礼监,排除异己。朝臣俨然被他划归为“黑、白”两簿,白簿是自己人,黑簿则跟阎王爷的生死簿差不多,是要铲除的人。 徐青山侍奉江璟元最是卖力,常常随从左右。党羽狼狈为奸,渐渐在军营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朝野义愤填膺,少数未归顺江氏的有志之士愤愤不平。如此,那位号称眼明心亮、厂卫遍布天下的道君皇帝竟毫无动静,宛若真升仙了一般。 道君在位,悍臣满朝,这乌烟瘴气的朝廷不知谁还能救。 江浔最厉害的有皇贵妃的靠山,不知这老朽用什么手段拉拢了深宫的皇贵妃娘娘,使皇贵妃每每在他危难时伸手相助。 皇贵妃相当于江家的一记免死金牌,牢牢荫蔽着,哪怕犯下再多的罪过也不至于如前任首辅陆云铮那般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某种程度上,真令人羡慕。 江浔自己知道富贵来之不易,除了皇贵妃娘娘的庇护外,他兢兢业业未有一日失职。 揣摩圣意,撰写青词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除此之外他将手中滔天权力打磨成了一把锋刃,乖乖巧巧充当陛下剪灭异己的工具。 很多时候,陛下给出一句谜语,一个眼神,他就心领神会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留。 圣上毕竟要在修道之余运转整个江山,有他这样一条忠诚好用的老狗,何乐而不为? 江浔常劝儿子江璟元收敛,因为富贵不是飞来的,为了江家他这个老翁一直在负重前行。 他将圣上侍奉好了,将来圣上或许真会用道家方术复活女儿杳杳。若得再见杳杳一面,哪怕是魂魄,他这把老骨头死而无憾了。 江浔父子如此横征暴敛,朝中言官自是不甘寂寞,叽叽喳喳地一直弹劾。 江浔支持皇贵妃为后,朝中大部分守旧老臣却不支持。妖妃已登皇贵妃高位,后宫独步,若再登上与帝王同体的后位,恐怕动摇国本,生出亡国的大灾祸。 依着这个错处,科道言官再度对首辅江浔进行了狂风暴雨的弹劾,十本奏折里有八本是抨击江浔的,指责江浔为“盛世之凶物”。 江浔知陛下爱妻如控,面对言官的穷追猛打,巧妙转嫁矛盾,说成“诸臣憎恶皇贵妃,微臣却支持皇贵妃登后位,因遭挟怨弹劾。” 圣上果然不悦,驳回了诸臣的弹章,施以重惩,江浔毫发无损。 事后,江浔和儿子江璟元一起对言官来了一次大血洗,凡弹劾他们的或贬或死,打击报复,使得自己手中的权利更纯粹。 群臣缄默,敢怒不敢言,视这位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的老人如猛虎。 上元节将至,江家吃元宵的同时也给女儿江杳摆了一副碗筷,不知女儿在那边过得如何? 没有杳杳在,家里冷冷清清像少了什么,年过得没滋味,上元节也虚度了。 江璟元道:“爹爹,明日我们去妹妹的坟前看看吧,她怕冷也最怕孤单。” 江浔擦擦泪眼,慰然应允。 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杳杳嫁给了陆云铮,使她年纪轻轻红颜殒命,一人飘荡在幽冥。 而今后悔莫及,已太晚了。 第75章 林静照笼闭九重宫阙中,每日想方设法旁敲侧击朝野的风声。爹爹和哥哥过得风光气派,如鱼得水,捞得盆满钵满,当初人人轻鄙的小小江家已成为名副其实的首辅之家。 她放下心来同时,免不得也滋生一丝怨恨。爹爹和哥哥怡然自得,享尽荣华,她却要在深宫中过朝不保夕的生活,苦苦捱受阴晴莫测的君王。 同是一家人,差距如此之大。 她一直在深宫为父兄遮风挡雨,父兄可曾想过她这个失踪多年的女儿? 陆云铮死了,陆云铮活着时也没惦念过她。 她的身份就这么被世间抹去,如一缕飘荡在禁闱披着华裳的孤魂野鬼,滑入万丈深渊,曾无一人想过救她。 思之,真让人不甘。 江家是皇帝制衡她的把柄,有时候她奋力维护,想尽全力活下去。有时候,她又想与有官瘾病的父亲和兄长一起同归于尽,统统毁灭。 她的感性想死,理智又在求生。 正月,皇宫处处讲求仪式感,年味浓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各地藩王仅可在一年的这时候领着家眷进京入宫,觐见天颜,因而宫里热热闹闹,每日有新面孔涌现。 不过外臣活动的范围局限于外宫,君之门兮九重,深不见底的内廷是绝对禁止外男踏入的。 内廷之中,一尘不染的廊檐悄然无声,行行森严的警跸日夜巡逻值守,与条条框框的牢狱相差无几。 上元节,京城寻常人家公子小姐欢天喜地看灯会猜灯谜,宫中女子无论妃嫔还是丫鬟却寂寂清清,困在厚墙中徒然思亲。 林静照亦有郁抑之感,囚徒的日子永远没个开释之日。 登高眺远,上元灯火万家明,烟火隆响,缯彩结扎,陈唱百戏,震天撼地的锣鼓声远在黑暗遥远的皇宫都能听见丝丝缕缕,锵然成韵,一夜鱼龙舞。 这人间繁华在她眼中是黯淡褪色的,充斥着奢侈的自由气息,与她无关。 那日帝王雷霆万钧的一怒,险些直接将她处决在城墙上。她再不敢偷偷思念陆云铮哪怕在内心深处,逼迫自己完全摒弃这念头,自行洗脑,她是君王的女人,身心必须唯有君王一人。 孤衾寒枕之时她每每抱膝流泪,一旦旁人在场尤其是当着圣上的面时,她咽泪装欢强颜欢笑,好似坐在皇贵妃的高位上很幸福得意。 圣上每次宠幸她,夜晚都是索求无度直到餍足才会放过她,次日穿戴完整光风霁月地离开。 她独自一人凌乱在榻遮掩脖颈上淤青的吻痕,必要时还要补喝避子汤,喝到干呕反胃。 程太医说她以后无需再用避子汤,武功尽废的她诞育不了皇嗣。强行有孕,则会伤害母体。 她闻此真要叩谢圣上皇恩浩荡,起码圣上没演舍母取子的戏码。 细想来确实,后宫有那么多年轻健康的妃嫔为他诞育皇子皇女,圣上春秋正富,想要皇嗣随时能要,不必希求她一具破损的身子。且她来路不明,诞下皇嗣的身份不好界定。 那日,掩闭了窗牗,林静照将芳儿叫至膝下,偷偷询问:“圣上近来眷顾哪宫娘娘?” 芳儿愣了愣,略感困惑。 林静照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十分窘迫,实则她想问的近来有无哪位娘娘有身孕的征兆了。 圣上膝下尚空空荡荡,能为他诞下长子女的人必定是未来皇后。她关心圣上疼爱的妃子是不是善良,好相与,是不是狠毒刻薄的性格? 如果是,她今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她不想害别人,只想自保。 芳儿柔声禀告道:“娘娘,陛下若进后宫必定来咱们这儿,没有别人的。这几日来得少,原因为上元节诸事繁杂,圣上日理万机,您莫要多想。” 林静照经芳儿一点破,从偏执中醒过来,极度挫败。她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你下去吧。” 片刻,她五味杂陈地说。 芳儿从卧殿中退出,忧心忡忡,娘娘近来总这样神志恍惚的,似清醒又不清醒,问出些杞人忧天的问题。 从前跟在娘娘身边有个老道姑,叫赵姑姑,和娘娘是至交,最会开解娘娘。可惜赵姑姑因帮娘娘逃离皇宫而被杖毙,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这座三重围墙包围的城中之城,是皇宫,有至高无上的气魄,同样给人巨大的压力,承受不住就会崩溃发疯,但疯了也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皇宫,是这样残酷而凶险的地方。 其实圣上对娘娘挺好的,有时候娘娘正午睡着,圣上会悄无声息地进来示意她们别出声,躺在榻上陪娘娘睡会儿,趁她醒来之前再离开。 娘娘睡觉总是梦魇,有圣上阳气盛的真龙天子在枕畔相守,她能踏踏实实地休息,纾解开紧皱的眉。 夏天热那会儿,圣上会在娘娘沉睡时给她扇扇子,静静地注视娘娘,蕴含几缕柔情,粘掉树上聒噪的蝉。 满朝将她视为妖妃穷追猛打时,圣上决绝地封她为皇贵妃,为她遮蔽了所有风雨。为了娘娘,圣上疏远了皇后娘娘,并在皇后娘娘薨逝后不再立新后。 圣上爱妻如控,是世上最好的男儿,娘娘不知为何却一直畏惧圣上。 或许,娘娘和圣上之间存在误会吧。 娘娘入宫前确实有一位旧情人,但斯人已逝,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娘娘得往前看。 上元团圆佳节,昭华宫几个小宫女太监嘴上沉默,心里却想家了,士气低糜,一个个俱感伤感。 宫中仆婢如无人乐,饮食起居皆受限制。椒房兰殿,宝铎檐铃,囚住的是无尽寂寞。又恰逢陛下主持上元宫宴不来昭华宫,倍显冷清。 林静照见这团圆的日子里满庭萧条,便自作主张给所有宫人放一天假,赏赐热腾腾的元宵以慰愁思。 小宫女太监皆喜形于色,芳儿和坠儿意欲劝阻。此举似并不妥当,她们是圣上派来监视皇贵妃的,皇贵妃的一举一动须合乎仪范,得到陛下允准。 林静照并不在乎,左右她的所作所为皆在昭华宫范围之内,未曾逾越底线,即便陛下本人来了也难挑错处。 快要立春,春寒料峭仍宛若隆冬,雪花撒盐似地一阵阵落下。宫灯长明,红墙黄瓦的昭华宫顶着厚厚的白雪被在暗夜中岿然耸立。冬日微黄的月亮,静悄悄窥探着人间的荒凉风景。 昭华宫作为皇贵妃的宫殿,建制独一无二,正殿背后有一处独立的小园圃,栽柳树、梅树、莲花等各色花木。雪膏微润,百花凋零罄尽,唯老瘦硬劲的梅干冒着寒霜开出一朵朵淡墨的花影。 梅雪冰凝中,林静照难得有兴致披着斗篷采集花瓣,和小宫女们自制花灯。积雪深深,一步一脚印,稍触碰梅枝便簌簌洒下雪雨,融化在体温里,裹挟嫩爽梅香的西风掠过,沁人心脾。 自从废掉武功,她许久没这样活动过了,体内暖融融的异常舒服,闭塞的经络涌过血液,四肢百骸全部打通,舒舒服服如卸重担。 圣上不来,紧闭的昭华宫大门内成了一小方净土。主仆采摘梅枝制作花灯之后,意犹未尽,商量着要玩捉迷藏。 芳儿和坠儿觉得此举欠妥,但为逗长久精神恍惚抑郁的皇贵妃娘娘开心,违心应下。各持扫帚清扫梅林中的积雪,腾出一块干松的土地。 制作的宫灯将昏暗的后园映得昏黄有光,白雪棉絮般落下,氛围感异常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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