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怕,他还越是威逼,烙铁仅离她的梨花靥咫尺之近。 他铁了心要逼她改口。 “原来你也怕死啊。” “酷吏!” 她眼蒙的黑布湿润了,忍不住咒骂:“圣上明令禁止对我用刑。” 他不为所动,如睨蝼蚁,“圣上明令禁止对你用刑,我却可以。” “你可知我是……”她试图挣,唇上几枚鲜红的咬痕已经出了血,后半句淹没在喉中说不出。 他干净绝情地截断她的话:“你是囚犯,还是死囚。” 林静照的希望被一瓢水浇灭。 “我给陛下写过青词。”半晌,她莫名其妙说了句。 这不算护身符的护身符。 他杀人诛心,“我就是奉旨来的。” 林静照彻底无话,痛恨至极,虽做好了受刑手折辱的准备,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仍不免懦弱——耳畔响起朱缙说过的“这过程会有一些难堪,屈辱,更会痛,甚至因你是皇贵妃会重判。” 烙铁的熏灼之气依旧汹汹,黑布下她的一双美目沉沉阖上,遮住哀戚,绷紧肌肉,很难承受这无法想象的痛苦。 正当身心炙烤煎熬到极点时—— 忽而,额头凉丝丝,如降甘霖。 对方没有将烧红的烙铁炮在她的细皮嫩肉上,指腹冰冷柔腻地贴在她额头前两日的磕伤上,缓缓涂抹着一些滑溜溜的不明物体,如琢如磨,丝丝缕缕缥缈着苦涩的药香。 虽然也有可能是毒药,但经历了方才死神淬火的考验后,竟格外和缓温存。 牢狱湿热,伤口处些微发炎,涂抹后沙疼沙疼的,林静照控制不住闷哼,锁链窸窣作响,脑袋连连躲避。 那人的手连连追逐,修长又柔凉,手法温存,均匀涂抹,入木三分,后来索性掐住她的下颌,全方位禁锢住她,蕴含强势毋庸置疑的力道,非至亲至密之人绝做不出的谙熟动作。 林静照一窒,他的手法极其熟练,是在显清宫捏过她无数次的。 无数个日夜龙榻上的折磨,使她对他形成了肌肉记忆,连他掌上每一条纹理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脸只能受他的摩挲,身体只能为他敞开,恐惧如影随形。 她呼吸细碎起伏如波浪。 他的呼吸却平静如镜,清晰荡开,俯身一记气息绵长而清幽温柔的吻深烙在她唇畔,堵住她的呼吸。 她仰头,唇顺理成章被撬开。 满溢苦涩药香的吻痕格外浪漫,淡微若无的山茶花味,使人的灵魂走出了黑暗阴湿的牢狱而置身于春日灿蔚的山茶花海中,在柔软的草径中张开双臂徜徉,掬蓝天洗脸,捕虫网扣到一只金光闪闪的蝴蝶。 林静照一时迷失,精神被攫取,沉湎留恋在那个世界中,顺着温恬的春风翩然起伏,灵魂飞出黑牢,飞出九重宫阙。许久许久眼角禁不住湿了,继而泪流满面,这泪水不是恐惧或悲伤,而是灵魂终于超脱的快乐…… 直到耳畔听他道:“招不招?” 林静照刹那间从云巅跌落谷底,自由的幻象消失了,被拉回残酷现实,剩的是黑牢中屈辱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她。 她隐秘的耻意,抽了抽酸涩的鼻子,恨自己轻轻易易被他引诱,身体也背叛了自己,莫名渗出湿乎乎的水来,涨涨酸酸。 她又呵呵了声,抿抿水润的唇,恢复了理智,毫不留恋重重啐了口,色若冰霜,完事了就完事了,对他方才低劣的手段不屑一顾,心如顽石难以感化。 “要杀且杀,不必用这等卑鄙的手段。” ……操控她的心理和生理。 他道:“好,有骨气。” 固然有负气,愠怒,但更多的是漫不经心,嘲讽,冰冷,招数远远还没使完。 林静照从前像驯鸟对他毕恭毕敬,一朝沦落黑牢,破罐破摔,背负的沉重枷锁仿佛卸下了,反而逆着他的意志,做之前不敢做之事,有意去激怒他,以求速死。 她现在是被陷阱捕捉的猎物,网罗在身,丧失了反抗能力,无法主动。对方的任何攻势,她只能后发制人见招拆招。 “你刚才想说你是谁,”他泛着几分动情的喑哑,口吻如冷冷扑颊的雪片,“皇贵妃吗?” 林静照含恨,唇间男人的气息萦绕不散,极度难堪,好似她是信手拈来的玩物,“知道皇贵妃还敢对我不敬?”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又几片吻如鹅毛落下,食指抚挲在她颈间,跳跃在流淌月光的琴弦上,有恃无恐,“敢。” 林静照深吸口气,虽然眼睛被蒙,确定他是他,普天之下除他无第二人能这样淡定心安理得地戏弄她。 她在凤仪宫顶撞了他,他便将她打入大狱,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逼她就范。 她不能屈服,否则余生将再度陷入暗无天日的宫廷,成为龙榻上供他玩弄的工具。 他多少夹杂报复意味,完全贴近了她耳畔,阴霾地逼迫: “既自称皇贵妃,可知你夫婿是谁?” 林静照原本打算不答的,怕他再度吻上来,又恨又怕,无计可施,硬挺挺道: “……” “大明天子。” 他呵呵讽笑,“原来你知道。” 慢条斯理揉着她额头的伤口,既然仁慈又残酷。 第104章 现下的情形是林静照已招认,二审已过,供词已交,铁证如山,圣上却迟迟不勾死刑,固执己见,一遍遍找茬,对一些莫须有的纰漏吹毛求疵,驳回都察院的审判结果。 依《大明律》死刑须皇帝御笔亲手勾画,最终裁决权取决于皇帝,皇帝不点头,死刑犯处决不了。 林静照心里被没头没尾的沉郁笼罩,这等牢狱折磨何时才能到头,只盼圣上赶紧勾画死刑,早些解脱。 那名神秘的玄袍男子见她执意不改口,凝了会儿,刻意压低,替她说出真正想听到的“遗言”:“如果你有冤屈就点头,我替你呈递上面,翻审此案。一旦勾了死刑,便覆水难收了。” 都察院已审过两次了,皆不符合圣上预期被无情驳回,左都御史费观甚至因此丢了官位。 林静照半哑半讽:“阁下会这么好心吗。” 他芒寒色正:“当然。便是死刑也得依照国法。” 他自视已给足了她台阶下,就差直接点给她:说刑讯逼供便不用死。她随便扯一个荒唐的理由,他都会据此仔细调查。他想要的,不过是她一纸合适的口供。 林静照唇角的讽刺意味更重,明明对她刑讯逼供的他自己,却诬赖旁人。他曾赐她白绫毒酒匕首自裁,可见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随时可为政治牺牲的暖榻玩意儿。 “不用了。” 她断然拒绝。 宁死,也再不与黑暗同流合污。 在浮云蔽日的宫廷里度过漫漫后几十年的煎熬滋味,莫如现在干干净净死了。 她选择就此了结。 “多谢。我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冤屈。” “好,很好。” 他亦微微愠了,冷笑,不耐烦,她如此幼稚不知轻重,志气用错了地方,竟拿砍头开玩笑。 “那你别后悔。” 语气重到了极点。 既然给了机会她冥顽不灵,接下来的审讯他不会再留情面。 那么,就迎接三法司会审吧。 他泛着明显的怒色,长目如泠泠湖水,晓寒飒飒,春在残冬中瑟瑟寒战,浑身散发着戾气,拂袖而去。 林静照歪过脑袋,颓废地微笑,迎接她的将是最激烈的考验。 前半生身不由己,总算由己了一回。 …… 一审被打回后,都察院战战兢兢对妖妃进行了二审判决,圣上非但不满意,反引起了狂风暴雨的可怕后果。 号称“官场掌舵手”多年稳航宦海的左都御史费观折戟沉沙,被摘去乌纱革职查办,罪名是滥用私刑。 自开国以来,没听说过哪个公堂不准用刑的。况且费观在审讯妖妃时所用之刑并不重,单纯为了恐吓,笞杖未曾真打下去。 更倒反天罡的是,妖妃已入狱,皇贵妃头衔并未废除,按尊卑官员在审讯前须得先给妖妃行大礼,妖妃则坐着受讯,过程要温和,绝对禁止暴力。 陛下,真真是有妻控前科的。 都察院狱五名狱卒无故死亡,剩下看守妖妃的狱卒亦神秘失踪,凶多吉少。 妖妃被转移回了诏狱,圣上有谕,今后无论哪个部门审判,妖妃只能关押在诏狱。 诏狱素来以其狠辣刑讯手段臭名昭著,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锦衣卫掌管,不受司法部门干涉,不受任何衙门哪怕是内阁的管辖,由皇帝本人直接统领,说白了是皇帝的私狱。 诏狱是正义的司法之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是最方便猫腻的地方。 这一系列动作令人浮想联翩。 都察院究竟遭遇了什么不得而知,妖妃红颜祸水之名坐实了,骇人听闻,都察院沾染一点累得家破人亡! 众人再次意识到妖妃之案绝不仅仅是一桩普通的案子,是个烫手山芋。 都察院一门无法审判妖妃,终启动了三法司会审。 三法司会审,本朝最高级别的审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个司法部门联合针对重大疑案要案进行审判。 会审时有几方势力,首先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个负责审判的部门。 内阁,此三部门的上峰。 锦衣卫和东西厂,司法部门以外的非法定机关,代表皇帝意志。因三法司会审的级别过高,前朝甚至有皇帝亲临的先例。 此外,也会邀请一些朝廷之外的德高望重之士观审,以昭彰司法公正性。 三法司中最惶迫的是都察院,在之前的审讯中他们已吃了大亏,这次面临三法司会审,大人物云集,拼命收集了大量的证据,以保证司法的严谨性。 费观被贬后,内阁首辅徐青山亦有种唇亡齿寒的紧迫之感,本以为妖妃进了大狱高枕无忧,谁料陛下这般机锋百出,大有庇护妖妃之征兆。 他又敏感地发现,陛下疑似光临过都察院狱了——这是个极其不好的信号,陛下或许对妖妃旧情难舍。 妖妃毕竟是妖妃,从前圣眷优渥,只手遮天。若陛下公然插手此案,实在不好办。 徐青山头皮发麻,遥感这是一场硬仗。三法司会审鱼龙混杂,场面宏大,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他刚折了都察院的心腹费观,在与陛下暗中掰手腕儿中并不占多大优势,很有可能落于下风。 关键是陛下不是普通的皇帝,权术百出,变幻叵测,从不按常理出牌。 在这场臣子意志和皇帝意志不动声色而血雨腥风的终极博弈中,以妖妃为筹码,看谁能笑到最后。 三法司会审的前一夜,冷月窥人,夜雾弥漫,无论是高堂之上的审判官还是旁听者,所有人都没睡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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