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一会儿,沈聿准备回房。 这时,转角另一边忽的传来说话声,是两个丫鬟正在闲聊。 “呐,看见那塔了吗?那就是护国寺,只有贵人才能去上香呢!” “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呐,也就只能看一眼这塔顶。” “那可不一定,要是能被贵人相中,咱们也能荣华富贵。哎,我听说,那个什么四皇子今日就来上香了,你说他会不会来咱们庄子上?” “小蹄子,你想贵人想疯了吧——” 欢快的调笑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无措地站起身来,紧巴巴地攥着手里的绣活,对着身前脸色阴沉的男人行礼:“公、公子……” 沈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中一人:“你刚才说,今天谁去了护国寺?”
第9章 雨夜 绕过东西配殿,跨过垂花门,视野里,经行的僧人逐渐稀少起来。 再往里走一些,几乎已听不到人声,唯有佛塔顶荡下来的钟声。 这处僻静之所是护国寺后园,四时之景皆美不胜收,但轻易不对外人开放。 眼下,这门口便立了哼哈二将,门神般抬手挡住了沈忆和阿宋。 一人道:“翊王殿下正在此处,请姑娘避让。” 阿宋上前一步,罕见地露出笑意:“这位大哥,我们姑娘是沈家大小姐,昨儿来逛园子时不小心遗失了枚玉佩,可否通融片刻,让我们姑娘进去找找?必不会扰了殿下的。” 此人名关遥,是翊王的近身侍卫。听说是沈家姑娘,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二人几眼,看到沈忆时,眸中不由划过几丝惊艳。 但紧接着,似是想到什么,关遥不由撇撇嘴,把头摇得愈发坚决:“殿下一向不喜人打扰,姑娘请回吧,明日再来寻不迟。” 这侍卫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沈忆一看即知。 这人只怕是想起来她那些不好的传闻了。 可她分明记得,沈非搜集来的罪状中,秦氏并没有买通翊王府的下人……难道她和沈聿的流言已流传的这般广,连翊王府的侍卫都听说了? 心头疑虑暂且压下,沈忆好脾气地开口:“你不去问问你家主子,怎知他不让我寻……” 关遥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打断她:“都说了殿下不见,你们快走吧!” 沈忆垂了垂眸。 没想到,如今想见季祐风一面竟是这般困难。 她重新抬起眼,声线淡下来:“你莫忘了,我父亲去世之时,殿下曾亲临府中吊唁,还与我兄长沈聿密谈过。” 她之所以说出沈聿,其实是在赌,赌翊王还想拉拢沈聿,赌这侍卫能对他主子的心意揣测一二。 关遥顿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这话里的深意还是因为她眼中笃定的从容,他没能立刻反驳她。 关遥沉思片刻,颔首道:“姑娘稍等,容在下前去通传一二。”他立刻进园子去了。 沈忆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不自觉揪住了袖口。 脑子里忽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是少年噙着笑意,弯起眸子唤她“阿野”,一会又是少年眉目冷淡地对她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胡思乱想一阵,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回过神时,那侍卫已经走了回来,他侧身一让:“姑娘请吧。” 沈忆缓缓松开攥紧的袖口,沉默地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园子里种了些木芙蓉,已三三两两地凋零了,仅剩的几片娇艳粉瓣边缘焦枯着,无精打采地垂在枝头,在秋日斜阳下半枯半红。 荒芜花丛旁有座四角凉亭,四面挂着纱幔,其中两面纱帘拢在亭柱上,另两面半开着,细风拂过,层层缥缈的细纱后,一个男子披着件鸦青纹鹤大氅,自袖口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提起碧玉茶壶倒了杯茶。 沈忆忽然放慢了脚步。 过去五年里,沈忆不止一次在王公夜宴上见到季祐风,他身为无比尊贵的翊王殿下,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而她不过是沈庭植收养的小丫头,根本没有机会上前。 但她也不想上前,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她不是不怨的。 她甚至隐隐期盼着,有一日季祐风会偶然留意到她,认出她来,主动来道歉,求她和好,可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忆甚至不知道季祐风有没有看清楚过她的脸。 这是时隔七年后,她以沈家养女的身份,因为某些事不得不站在他的面前。 他……会认出她吗? 这时,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侧眸望了过来。 沈忆不自觉屏住呼吸。 对视的短短一瞬,她竟觉得无比漫长,耳边,石桌上滚起的茶水沸腾之声淡去了,响彻寺院的钟声亦模糊了,眼前只看得到男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眼中是透着疏离的温和。 沈忆听见男人轻声说:“原来,沈家养女就是你。” 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嵌进掌心,沈忆的声音竟在发颤:“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祐风笑笑,温声道:“莫要误会,孤是说你同传言中一样,是位美人。” 是怕她误会。 并没有别的意思。 又听他说了句:“过来坐。” 男人随手拂了拂袖,不再看她,转过身重新坐正了。 沈忆怔怔望着他的侧影,一颗心仿佛掉下深渊,永无止境般沉沉坠落下去。 季祐风是没认出她,还是不愿相认? 可,他怎么能认不出她?他又凭什么不愿相认? 鼻腔猛地涌起一股酸涩之气……沈忆立刻低下头,狠狠闭了闭眼。 没关系,没关系。 七年未见,她容貌气质变化极大,季祐风认不出来才正常,若非知道身份,她其实也不一定能认出他。而且现在她还有许多事没做,眼下并非二人相认的最佳时机,不是吗? 所以季祐风认不出她也好,不愿认也罢,没关系。 他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可以等,等到他想起她,等到他愿意和她相认……没关系。 沈忆眨了下眼,又眨了下。 可为什么,眼前景象忽然模糊起来? 心口又酸又闷,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她甚至不敢吸气。 可眼泪还是淌下来了,她无措地呆呆站着,都忘了去擦。 七年前,他明明很喜欢她,她被罚跪,他偷偷溜过来,怀里藏着两个香喷喷的肉饼,胸口被烫的起燎泡都不知道。 她爱吃芫荽,还热心地让他品尝,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她不知道,他向来对芫荽敬而远之,回去之后就病了。 还有她生辰那日,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根玉簪,簪子一端雕了张娇嗔灵动的美人面,正是她呢。后来才知道,他为了练雕工刀法,两只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了。 这些,他都忘了吗? 可他凭什么忘呢?七年前,明明是他不告而别,明明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明明是他……对不起她。 他凭什么呢? 察觉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季祐风回头看了一眼。 少女一袭妃色烟罗裙立在夕阳下,单薄的身影被斜阳晚照拉得极长极长。她红着眼眶,乌黑的眼睛盈着泪光,任由眼泪簌簌落下,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看他。 季祐风不由怔了下。 他垂下眼,掩住了眸底不合时宜的情绪,沉默片刻,复抬起眼:“怎么?” 这温和声线中带着几分遥远的冷淡,沈忆如梦初醒。 她偏过头拿帕子擦去眼泪,若无其事道:“沙子迷住眼了。” 季祐风看她一会,说:“过来。” 沈忆定定神,过去坐下。 季祐风倒杯茶推给她,没有说话。 沈忆捧着温热的茶杯,低着头看着袅袅升起的丝丝热气,混沌的脑子一点一点变得清明。 她低声说:“抱歉,殿下,臣女失态了。” 季祐风看她一眼:“孤时间有限。” 沈忆呼吸一滞。 方才流的眼泪忽然变得可笑,心口仿佛被泼了一瓢数九寒冬的冰水,冷得刺骨,她立刻冷静下来。 缓慢直了直身子,沈忆深吸口气:“臣女此番求见,是为助殿下一臂之力。” 季祐风眉毛都没动一下,啜口茶道:“你倒是说说,孤哪里需要你相助了?” 沈忆道:“听说陛下有意立瑾王为太子。” 季祐风眼睛一眯。 父皇属意瑾王为太子是这几日才有的消息,连他也是最近才得知,沈家没了沈庭植,竟还能掌握此等机密消息? 若是这样,他倒是要重新估量沈家的分量了。 沈忆求见时打的是沈聿的旗号,季祐风便问了句:“这是你兄长的意思?” 当然不是。沈聿都计划着迁居别地了,哪里还会管是谁当太子?要帮他夺嫡的,当然是沈忆自己。 如果季祐风和她相认,沈忆当然不介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与他共谋一番事业,可他没有。 那,她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真实势力和盘托出。 所以沈忆顺势点头说:“是。” 她接着道:“沈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考虑考虑。” 季祐风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听说殿下还未娶妻,”沈忆一笑,“这正妃之位,不如就许给沈家。” 沈家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沈忆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话音落下,只见一直温和带笑的男人,面上忽然隐隐现出寒色。 “不行。” 男人语气还是平和的,却隐含让人心惊胆战的威压:“想点别的。” “为何?”沈忆皱皱眉,敏锐地问,“殿下讨厌我?” 谁知季祐风道:“孤不希望,孤将来的太子妃,是一个朝三暮四、心怀野望的女子,若你沈家必须要孤应了这件事,那沈姑娘还是回吧,孤没兴趣。” 朝三暮四?她何时朝三暮四了? 难道是之前她和沈聿的传言?翊王近身的侍卫都知道了,那他本人知道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忆立刻道:“殿下可能是误会了,臣女和兄长并非如传言那般——” “是吗?”季祐风径直打断她,“若果真如你所言,为何你兄长也觉得你对他图谋不轨?这,可是孤身边之人听你兄长的贴身长随说的。” 沈忆倏然收声。 竟是沈聿说的。 竟是沈聿! 沈忆暗自磨牙,同时观察着季祐风的神色,面不改色地道:“殿下明鉴,臣女对兄长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实在不知何处惹得兄长误会,改日定会向殿下解释清楚。” 为今之计,只好日后再同季祐风商量成婚一事,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沈忆立刻转了话头:“此事是臣女唐突了,还望殿下恕罪。殿下如今应已明了臣女的来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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