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楚牧,“先生,您这些年在何处?缘何不回青州寻我?” 但她问去,楚牧只摇头。 “非我不想找姑娘,而是这一程凶险,阁老出门前就有交代,刀山火海他自去,盼姑娘安稳留在家中,三郎能护好姑娘。” 这话说得杜泠静微怔,“三郎……” 她想起三郎在爹过世之后,特特寻到陆惟石,同他说得话。 “爹将我全全托付给了三郎?” “是,不然阁老怎能安心离去?” “所以父亲当年到底回朝堂去做什么?又因何半途丧生?” 她问出了这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楚牧极长地叹了口气,廖先生给他续了茶,他道谢。 “阁老许多事,并不曾与我直言,兴许是涉及太深,说出口便是祸害他人。” 他道,“但阁老说他是拂党中的一人,是拂臣。什么是拂臣,为了家国百姓,哪怕违抗君意而为,便是拂臣。” “我最初想,阁老也好,又或是廖先生与我们这些人,我等皆是拂臣,是该为家国不顾个人安危。”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 “但直到今岁,我终于在京城认出了那个当年引阁老上山的人,我才知道阁老这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父亲本不该上那座山,他果然是被人引上了山去,遇了山洪。 杜泠静嗓音微抖,“是谁?” 楚牧默然看了她的眼睛。 “是陆侯爷的表弟,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话音落地,杜泠静耳中一空。 有关魏玦的一切奇怪行径,如同海浪一般,拍在她脚下。 难怪他给她送了极其重的礼道贺,难怪他京中与她再遇,她提到他从前最是敬仰的她父亲,他沉默不厌,难怪他不肯再娶年嘉,难怪连保国夫人都看不懂他,而他却在前些日,父亲的忌日,同窦阁老一样,独自出现在澄清坊里…… 而这时,楚先生又开了口。 “那锦衣卫指挥使魏玦,只是领命办事而已。” 杜泠静抬眸看去,楚牧低声。 “真正给他下令,让他除掉阁老的人,只可能是一个人……皇上。” 前面听到魏玦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皇上不喜父亲新政的主张,让杜阁老将他荒废的新政通通收掉,她以为君臣正见不同也是寻常,但皇上却令魏玦,私下里杀掉了父亲…… 她沉默了。 倒是楚牧又问她,“姑娘嫁了陆侯爷,陆侯待姑娘如何?” 他没找上侯府门去,也没让陆侯的人跟来,正是因为陆侯与魏玦和皇上,都太过亲近了,他拿不准。 但杜泠静告诉了他。 “侯爷虽是领旨娶我,但……”她抿唇轻轻笑了笑,“但他是父亲在世时,就为我定下的夫婿。” 楚牧讶然,又瞬间松快一笑。 “竟是如此,我唯恐姑娘落入了龙潭虎穴,没想到竟是阁老的安排。” 他道,“阁老既然为姑娘定下侯爷为夫婿,想必早已料到,乱世之中,只有侯爷这等强而有力的男人,才能护得姑娘周全。” 这话说得杜泠静,不由地想起了去岁中秋之前。 父亲过世之后,她的日子看起来平静安稳,她以为自己可以在勉楼修书一辈子,却不曾想,叔父差点为了那一时的利益,越过她与族里,将她嫁给邵伯举,给邵伯举续弦。 若入乱世,寻常百姓不可保,她是阁老独女,亦不可保。 反倒是陆惟石非要娶她,打乱了叔父和邵伯举的交易。 杜泠静突然想到三郎,会否三郎也看到了这一处? 他在碎纸片上写下:世道将乱,病体残躯何以抵挡?拖累而已…… 杜泠静闭起了眼睛,突然而至的真相令她思绪翻腾如浪。 楚牧又趁着尚有精神,跟她说了些话,杜泠静压下纷乱的心思,将这些俱都听进了耳中。 但楚牧说着说着,精神就明显不济起来,言语之间渐渐混乱。 廖先生跟杜泠静摇了摇头,“静娘先回去吧,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之后再问也是一样。” 杜泠静拜托廖先生照顾楚牧,告辞离去。 马车吱吱呀呀地往京城而去,烈日几乎将人晒化在进京的大道上。 杜泠静反复想着皇上令魏玦除掉父亲之事。 而就父亲生前所言,他显然也知道皇上并非明君,可他更抱着无法返回的决心,毅然折返朝堂。 拂党,拂臣。 为了家国百姓,违抗君意而为,便是拂臣。 那么父亲要“拂”的,就是皇上。 而父亲,是否还知道旁的关于皇上的事? 杜泠静瞬间想到了三郎留下的纸页上,提及的有关皇上生母魏妃之事。 三郎可是少年就高中一省解元的人,他最是机敏警觉,又有从蒋氏族内得来的不为人知的消息,会都在多年整理朝堂之事后,对于魏妃甚至皇上,有不同寻常的猜测? 她思及此,直接令人转道,“去红螺寺,我要见蒋太妃娘娘!” 红螺寺。 朴嬷嬷给杜泠静上了茶和点心,就下去了。 禅房里独留杜泠静与太妃娘娘二人。 杜泠静把关于魏妃的疑问,问出了口。 “魏妃……”蒋太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及这过世近四十年的旧人。 “静娘想要问她何事?” 杜泠静想了想,“您是否知道关于魏妃娘娘身上,说不通的奇怪事?” 这话一出,蒋太妃便抬头看了她一眼。 “静娘当真要知?” 杜泠静肃了神色,定定地点了点头。 蒋太妃默了几息,缓声开了口。 她说魏妃是忠庆伯府魏氏的人,因着非是嫡枝,出身不算高。魏妃是在她之后才嫁了先帝。 “她性子偏安静怯懦,出身不高,偏偏过门多年皆无所出,也就是先皇后娘娘仁善,并不为难妃嫔婢妾。但魏妃还是郁郁,某次染了风寒之后,一直不愈。” 蒋太妃叹道,“我见她可怜,便跟她提议,让她离开王府,往外面养病,也算能散散心。” 她说魏妃去求了先帝的孝容皇后,得了应允就去了外面养病。 “她这一去,去了一年有余,我还与她通过几次信。” 蒋太妃忆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看了杜泠静一眼。 “我是再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竟抱了个孩子回来。” 杜泠静心口一跳。 “娘娘觉得那孩子不太对?” 蒋太妃点了头,“莫说魏妃嫁进王府之后,多年不曾有所出,只说那孩子。” 她道,“那孩子的模样看起来不似新生,若论看起来的年岁,魏妃应是在离开王府之前就有了身孕。可那时,先帝在外领兵作战,数月未曾回府,而魏妃因病请过大夫,大夫不曾说她有孕。” 蒋太妃说起遥远的旧事,声音极轻,但杜泠静却心头重重一响。 “所以您怀疑,那孩子并非魏妃娘娘亲生?” 蒋太妃微微颔首。 可她却道,“但这个孩子,是先帝抱着回来的,不管他是不是魏妃所出,都是先帝的血脉,更是如今的皇帝。” 蒋太妃知道的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杜泠静方才还如浪涌一般纷乱的思绪,此刻一点一点地如雨般落定下来。 蒋太妃娘娘只知道孩子不是魏妃的,但却是先帝的。 而只有先帝才知道孩子到底是他与何人所育。 但这个女子,她出身非同一般,不能纳入王府,更不能宣之于口。 所以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即便先太子死后,他优柔寡断不知该立哪个儿子,但到了只剩下五皇子排在前面的时候,他再也不犹豫,他当机立断地立了五皇子为太子。 朝野内外,或许都以为皇上是因为三皇子四皇子夺嫡之事伤了心,这才有了决断。 但也许另有原因。 因为,他不想汉人至高无上的皇位,落到一个有着鞑靼人血统的孩子手里! 而六皇子殷王,如今的皇帝,就是那个潜藏在朝廷深处,有着鞑靼血统的人! 杜泠静内心震荡不已。 她不便与避世红螺寺的蒋太妃多言此事,但她要立时回京,告诉她那被委以监国重任的侯爷。 皇上恐就是永定军一直在找的细作,而皇上以阴私手段杀死了父亲,杀死了这个可能违抗他所思所想的拂臣。 那么已在皇位之上的皇帝,他还想做什么呢? 但杜泠静还没能离开红螺寺,忽见一人出现在了此间。 * 京中。 陆慎如见到了那汉人细作,汉人细作亦将话都告诉了他。 “……罪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他低声,“汉人的王朝与百姓,不该被外敌压制残害,可是,他却是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皇帝。” 皇帝。 陆慎如缓缓闭起了双眼。 他挥手让人把汉人细作带了下去。 原来皇上便是当年通信鞑靼九王的细作之首,原来他才是陷永定军于生死困境的罪人。 但当年谁也不知道,而他利用监国的机会,反手拉拢了永定军。 其他皇子无不想娶永定侯府的陆氏大小姐为妻,却求而不得,而他则以此手段,让姐姐一顶小轿做了他的妾。 陆慎如攥紧的双手之上,一双英眸猩红。 而隔着一道屏风,贵妃陆怀如坐在屏风后面的交椅上,她眼帘颤了又颤,终是又恢复了平静。 “惟石。”她轻声叫了弟弟,“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应对此密诏。” 陆慎如神思一凛。 密诏封后。 是皇帝真想立后,传位慧王逢祯,还是根本就另有所图? 殿中一时无言,直到崇平急促来报。 “侯爷!” “何事?” “夫人今日出京之后,被人劫走了!” 这个关头?! 陆慎如腾得站起了身来。 “何人劫走了夫人?!” “是蒋探花,蒋枫川。” * 远离京城的马车之上。 杜泠静长眉紧蹙,冷着脸看向蒋枫川。 “你立时放我回去,六郎,我不是在同你笑闹。” 但蒋枫川只摇了摇头。 他见她鼻尖都生了汗珠,取扇子给她扇了扇,杜泠静脸色更冷,一味盯着他。 蒋枫川静静看了她一眼。 “你是先与三哥定的亲,既是定了亲,我蒋氏就该履婚约娶你过门。” “三哥已经过世,兄终弟及,”他微顿,“你当嫁给我。” 兄终弟及…… 杜泠静愕然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 青年在她渐怒的眸色下,微微垂了眼眸。 他知道,她一直只把他当作家中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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