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庙。” 安永丰手抖了抖,应下了。 所以林诗阮被害剖腹取子。 所以长安侯被污蔑私绣龙袍。 所以边城三万百姓被司马泉放进来的蛮夷所杀。 他惶恐的在地上爬,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此刻恨不得将自己蜷缩到棺材牌位里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了一地腐肉,手脚麻痹。 他仿佛回到了当年,看向沈傅:“沈大人,咱们同谋一场,万不可将我丢下。” 而今,当年提携他的,也能成为催命的刃。 他突然又想起,他老母重病之时,还是长安侯去求来的太医。 所有色彩在他眼中渐渐褪色。 安永丰死了。 …… 姜藏月站在小佛堂往外看,只余方寸天空。 今夜无云,天地间空旷得紧,她视线落在自己指尖。 血迹顺着往下滴落。 是安永丰的。 原来伥鬼的血也是热的,她有些茫然。 刀砍在脖子上断了就断了,可回不来的人终究是回不来。 姜藏月踏出廷尉府,听着之后夜里传来的惊叫和呕吐声。 待回了安乐殿,殿中早早架起了热腾腾锅子,孔青正忙着往里面烫羊肉:“这会儿烫在锅子里,姜姑娘回来的时候兴许刚好——” “什么?” 庭芜吱哇乱叫的声音紧接响起,一脸愤愤不平:“你怎么不给我烫?还有先前薛是非砸坏我的琴,我找你借些银子你都不借,你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呢??” “还有上上次,你说来帮我打理铺子,铺子里这个你说需要,那个你也说需要,最后等我回来的时候铺子都快被你搬空了,你个无耻之徒!” “什么叫做把命抵给我,你命很好吗?怎么不说把银子都给我呢,净给些没用的……” 满初翻白眼:“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姜藏月站在殿门前又看见薛是非挂着臭不要脸的笑,一双筷伸进锅子:“肉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就在众人唇枪舌战,鞋袜飞扬的时候,姜藏月周身气息也跟着柔和了一些。 “我回来了。”
第205章 入承清殿 天际微光,屋里并没有点灯。 少女临窗而坐的身影单薄柔弱,满初沉默良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廷尉府作鸟兽亡,沈相即便寻到天师也被牵扯进去,纪鸿羽似乎不打算容忍这样狼子野心的三朝老臣了。 窗外拂来风声,姜藏月微微垂眸,神情淡漠凛冽研磨着手上的香,瞧着比从前的更是复杂许多。 “师傅。”她眼神冷峻:“廷尉府不复存在,沈府不会再与其互为敌人,这杆秤也不再平和。沈傅和纪鸿羽都盯上了师傅,为了制衡所以借着安乐殿一介女子挑起是非的缘由让师傅去承清殿伺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 姜藏月将香粉装进白玉瓶。 “你是怕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可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姜藏月指尖在桌案上画了一个圈。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因为承清殿一应事物都是高显在伺候,是以给了这么宽泛的时间。 安永丰之死不过热议几日并未溅起什么水花。 倒是沈傅被禁足丞相府发落二十大板,这已经丢尽了他老脸。 是了,狗咬狗的戏码是真的很好看。 沈傅想要借她的手除去安永丰,她答应了,只不过罪名是落在他自己头上罢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事儿薛是非也提过一嘴。 “青衣,其实我知道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薛是非屈着一条腿斜躺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眯眯:“可这事儿是我心甘情愿,安永丰也是我的仇人。” “你将仇恨当成你所有的目标,可想过等大仇得报之后又去做什么?” “与其向我道谢,不如先问问自己。” 他说得开门见山。 姜藏月只觉屋中有些闷热,推开窗凉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些。 外面飘着零星雨丝,顺着窗台落在掌心,很快又落到地上。 满初倒了些热茶:“沈氏与廷尉府两败俱伤,算来咱们并不吃亏。只是师傅要去承清殿一事并未告知殿下。” “也不是次次都有这样的机会。” “师傅与殿下合作,我瞧着殿下很重视师傅。” 清茶渐凉,谈话继续:“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自己更值得信任,也没有谁会心甘情愿任人驱使。” “可既然是合作,索取些 什么不是理所应当?”满初反问:“否则师傅当初就不该伸手拉他一把。” “这都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不能殿下视若无睹?” 姜藏月指尖蜷了蜷。 “满初姑娘所言甚是,姜姑娘实在见外。” 片刻后,得了她允许,奴婢们入屋掌灯,奉上点心及书卷,这才悄无声息退下去,青年踏进屋内。 姜藏月抬眼:“纪殿下怎么过来了?” 纪宴霄照样为她沏茶,这才含笑:“沈傅虽然禁足挨打,但依旧没倒下。” 姜藏月顿了片刻。 是了,沈傅还有筹码,在他巧舌如簧之下,安乐殿还是有最大的嫌疑,安永丰之死栽赃给沈傅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眼见着有正事要谈,满初悄无声息退出屋外。 “你可以栽赃给我。”纪宴霄瞧着少女清冷眉眼。 “你想去承清殿,那里有你安插的棋子高显,若是能要你的命,沈傅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趁机再诉苦。只有将他彻底放在纪鸿羽面前,才能将其置于死地。纪鸿羽忌惮沈傅也忌惮我,必然会在中间找一个制衡之人。” “他见我重视你,又见沈傅被一个女子挑起矛盾,反而会挑唆重用你,又不会担忧女子玩弄权势。” 茶水热气氤氲遮掩少女神情。 他说:“我猜你早有对策。” 姜藏月没说话。 这的确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若是栽赃给殿下,只怕殿下没什么好下场。”姜藏月说:“纪鸿羽是个利欲熏心又贪生怕死之人,他受不得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却也受不得底下人糊弄,所有人都该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机不可失。”纪宴霄端着茶盏轻叹:“沈府已经有人去承清殿为沈傅求情。” 姜藏月与他四目相对。 纪宴霄侧眸:“还有一件事,你要去承清殿,萧大小姐的尸骨也被选好了日子。” “什么时候?” “三日后。”纪宴霄继续开口:“你想杀沈氏可也要顾念自己。” 姜藏月嗓音很淡:“自然,生死悬于一线,当事事谨慎。” 天际微光里,她神情未起波澜。 像是风,无法触碰却也捉摸不透。 纪宴霄沉默,且拨了拨瓶中松枝:“沈傅所寻天师,是我的人。” 姜藏月看过去。 “这事儿沈傅不知道,纪鸿羽也不知道,但他相信天师。” “只为长生。” 窗外湿漉漉一片。 姜藏月茶盏扣在桌案上。 她道:“前夜安永丰和沈傅都找过我,目的一致。如今结局两败俱伤,安永丰殒命正是我想要看见的。” “他知道是安乐殿下的手,但同样没找到证据,因为四门出来的人从不会露出马脚,除非故意。这个时候他遭到纪鸿羽疑心,只能退居幕后,将沈氏子弟举荐,那么就只有一个先前被罢官的沈子濯。” “所以,你要怎么做?”纪宴霄平日的温润似被风吹散,那双眼显得深邃又让人瞧不清。 “文死谏,这是殿下说的。” “你倒还记得。” “殿下,我没那么冲动,同理,很多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姜藏月道。 “文人口诛笔伐。”纪宴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今日能借着文臣的口弹劾,来日也会有倾覆的危险。” “承清殿的天师自会派上用场。” 姜藏月垂眸:“不……” “姜藏月。”纪宴霄勾唇笑了下,一双含情眼中明光动人,温和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你想要这天下不姓纪,他就可以不姓纪。” 她看着面前那双在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眼,只剩下危险和乖戾,似露出皮囊下掩藏到极致的暗,早已将真心剖析。 “愿与尔共谋。” 姜藏月手一颤,心脏忽而像被人紧紧攥住,面对眼前人竟有了退缩之意。 窗外秋雨萧疏,淅沥不绝。 屋内灯烛摇曳,人影成双。 …… 一个时辰后。 崇明宫内,宫婢往来忙碌,身着鸾凤宫装的女人不时焦灼看向殿外,手里茶水冰凉都毫无察觉。 雪仪走了进来,神情担忧:“娘娘,承清宫那边的消息传不进崇明宫。” 沈文瑶脸色极为难看。 什么叫做传不进崇明宫? 沈氏是真的要败落了。 晁儿身亡圣上没有出面,不过草草下葬,继而牵扯出长兄的事情,长兄被父亲关在府中没多久,安永丰又死了,坊间传闻是父亲动的手,传到圣上耳中,父亲且被禁足重罚。 如今沈氏竟然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现下就连消息都传不进来,是要她当个眼瞎耳聋的蠢货皇后吗? ”父亲给的人呢?”沈文瑶语气冰冷。 雪仪有些为难:“都被拦在宫外了。” 沈文瑶心里更堵得慌。 “圣上这是真的要对沈氏下手了。” 她不是不知道帝王手段,只是没想到继长安侯府之后,这样的手段也用到了沈氏身上。安永丰绝不会是父亲所杀,但她听闻,前一日父亲曾经见过安乐殿的姜尚宫。 而在前一夜,安永丰去安乐殿也找过她,她不信圣上不知道这件事情。 她蓦然开口:“姜尚宫可还在安乐殿?” 雪仪低头:“不在。” “不在?”沈文瑶蹙眉。 “早晨遇见高总管,听说是调到承清宫伺候了。” 沈文瑶顿时心凉半截。 …… 另一边姜藏月跟着高显早到了承清殿,领好一应事务在殿外恭候。 红墙碧瓦,大殿辉煌,汴京皇城总是这样耀眼夺目。 纪鸿羽还没传唤,高显使眼色让她等着就是,姜藏月目光落在大殿之下几步台阶的位置,沈子濯正在下方跪着嚎啕大哭:“圣上,我父亲是无辜的,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求圣上开恩,派太医救治!”他哽咽着:“圣上,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下一秒,高显厉喝:“沈公子,天子殿前,成何体统!” 沈子濯已经跪了一整夜,又被雨水冻得头脑发热,头晕眼花之际抬头,终于看见一抹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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