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瞻颔首道:“还请魏老替夫人看看,她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魏郎中一掏素帕搭在商月楹腕间,照常问诊道:“夫人是何处不适?又有何症状?” 商月楹忆起这症状是二人唇齿相依后才有的,臊了一张脸,不由睁着湿润眼眸暗暗瞪了薛瞻一眼。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答魏郎中,就听薛瞻已赶在她开口前启声。 “我方才碰了她的手,手腕便起了大片疹子,瞧症状,应当极痒。” 魏郎中讶然看了眼商月楹的手腕,然此时那些红肿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白皙腕间破了一小块皮,哪里还有疹子。 见魏郎中诊断不出,薛瞻沉吟片刻,丢下一句‘忍忍’,复又握上商月楹的手腕。 肌肤相贴,近乎一瞬,商月楹的腕间红了一片。 那种痒意又冒了尖,商月楹有些坐立难安,“郎中,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魏郎中匪夷所思瞄她一眼,思衬片刻后,朝薛瞻道:“方才老夫见屋外有两个婢女候着,都督能否叫她二人进来?” 薛瞻转身去唤人。 春桃与秋雨颤巍巍进来,就见商月楹呆呆坐着,薛瞻则倚靠在桌案处。 不知唤她二人进来所为何事,秋雨试探着问:“郎中?” 见商月楹手腕上的红又消退了,魏郎中朝她二人招招手,“你二人各自伸手,在夫人的手上停上几息,要肌肤相贴。” 两个婢女暗犯嘀咕,却仍照做了。 魏郎中了然扬眉,果然,甚么症状都没出现。 见他一副诊出病因的模样,薛瞻屏退两个婢女,沉声问道:“到底是何缘故?” 魏郎中睇他一眼,自顾将帕子收进药箱。 他一把年纪了,怪病少说见了百桩,今日大喜,虽不知这二人为何到此刻还衣冠整齐,未曾洞房,方才他见薛瞻伸手贴夫人时,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意明显极了。 他捋着胡须梳理,幽幽道:“旁人来接触夫人,夫人却好得很,说明症结出在都督身上。” 他觑着薛瞻,猜测道:“兴许,夫人对您有过敏之症了?”
第19章 感受她。 除了肌肤相贴会起疹子的症状,商月楹再无其他不适。 魏郎中开了几贴安神的药便识趣离开了。 门一合,商月楹就垂首去抠手指。 喜烛噼啪燃着,灯火一晃,薛瞻的视线从墙面上的纤影落去她身上。 好半晌,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圆领袍。 二人还穿着景佑帝命人精心赶工缝制的婚服。 她却单单对他一人过敏。 薛瞻沉息立在原地,良久不曾吭声。 商月楹僵身而坐,施妆傅粉的秀脸上瞧不出情绪,羽睫扫在眼睑下带出一片长长的阴影。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薛瞻便是宋清时的这件事。 如此......倒也甚好。 后颈被珠冠压得又酸又麻,商月楹微晃脑袋,满头钗环叮铃作响,叫薛瞻侧头睇来一眼。 “要将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唤进来么?”他走到她身前,垂眸盯着她的脸。 商月楹犟着脸撞进他的眼底,在那双幽深黑瞳里看清自己的身影后,又撇脸去,“......大婚之夜,已经唤过一回郎中了,再唤春桃进来,都督不怕别人笑话么?” “都督?”他一字一顿重复,静静看着,未逼近她,目光却碾平了挡在她与他之间的一切,像条细线,一头拴了她,另一头长在他的身体里。 但商月楹实在唤不出‘夫君’二字。 这身嫁衣又重又繁复,她不愿再磋磨时间,眼皮子朝下一落,丢下一句‘我自己来’,撑桌起身,慢吞吞走去妆台前。 乌鬓旁的珠饰好卸,商月楹得心应手,三两下扔在了妆台上,可反手去扯脑后的珠花与簪子时,不知是她心内藏事还是因何缘故,发丝勾了珠花,簪子也被卡得死死的。 她抬臂凝滞在半空,直到小臂传来酸意,她才透过铜镜看向盯着她后脑的薛瞻,与之四目相对,“你......” 薛瞻:“何事?” 商月楹:“头发勾住了......” 她低声道:“能不能帮帮我?” 薛瞻置若罔闻,反而抬手替自己斟了杯酒,“不如唤春桃进来?毕竟夫人对我......过、敏。” 他将后面两个字咬重了些,不满从唇缝里泄了出来。 商月楹哑了喉,气恼瞪他一眼,愤愤将脑袋转了回去。 以为她不愿唤春桃进来么? 如今她身处都督府,母亲早前与她说了,这府里除了原本的婢女与小厮,还有些干杂活的下人是永宁侯府送过来的。 她是被薛瞻吓了,但不是被吓疯了。 来了个魏郎中还能自圆其说过去,再唤个春桃进来,是好明明白白叫人认定她与他今晚不能行.......那件事么。 他不过来帮她就罢了,竟还有闲情逸致在那饮酒! 当真虚伪! 商月楹下手没了轻重,胡乱在脑后拽了几通,发丝被拉扯,她暗嘶一声,心内的怨愈发沉重。 然下一瞬,一只手隔着嫁衣制住了她自暴自弃般的动作。 薛瞻立在她身后,神情平静,“不怕疼?” 他隔着铜镜望她,视线一再往下落,没放过她的任何反应,发现隔着一层衣料并不会叫她起疹子后,手也未曾松开。 商月楹怔松去看,“......怎么不痒?” 薛瞻陡然松了禁锢她的手,勾唇轻蔑一笑,不知是讽是怒,“你倒期盼上了?” “低头,”他道:“我替你取。” 商月楹想嘴硬拒了他,身体却先背叛她,一霎就将脑袋微垂着。 没了声响,身体上的感受就清晰起来,她能感受到他在她脑后极有耐心地拂开被缠绕住的发丝。 夜已深,这身嫁衣照红了她的眼,商月楹忽而觉得,该说些甚么。 原以为自己嫁过来这辈子就算完了,岂料是被戏耍,她恼得很,这会静了下来,倒想起许多关于他的传言。 那日在鹤春楼的那位窦小姐,也被商月楹不合时宜的忆起。 她幽幽道:“都督动作娴熟,瞧着不似初次,不知都督在扬州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分是真?” 他说,他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瓜葛。 薛瞻没答她的话,手上动作却停了。 商月楹以为她猜中了,眸色暗了些,又怪声怪气道:“对都督而言,月楹不过是一时新鲜吧?” 她没回身,两片红唇却翕动着,凉声质问他:“既然当初选择瞒着我,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不是说,我知道太多并非好事么?” “为何又去求陛下赐婚?还屡次三番戏弄我?” “元宵那夜,站在荧桥上的人,是都督吧?” 商月楹本想叫自己平静与他对峙,话说到后面却隐隐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些日子她实在是不好过,一颗心仿若在油锅上滚,“将我娶进门来,又是何意?” 她抬手在脑后摸索着,将最后那朵珠花泄愤般掷在妆台上,“名讳一事,我也有错,我不在此事上与你论,都督既然不懂月楹,那往后的日子便分房睡吧。” 身后静得骇人,商月楹忍不住回眸去瞧他,就见他淡着神色俯视自己,那眼神与元宵那夜一般无二,好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薛瞻:“分房睡?” 商月楹硬着头皮呛声:“对啊,分房睡,怎么?都督不愿?” 薛瞻忽然勾唇,抬手就要去触她的衣领,商月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指尖的热气几乎要尽数洒在她的脖子上,商月楹没来由有些后怕,暗啐自己一声糊涂,竟又忘了此人劣迹斑斑。 她方才那些话许是激怒了他,如今二人已成夫妻,他若强逼她,她怎能敌他? 于是她梗着脖子道:“你想如何?” 好在薛瞻并未真正触碰到她,许是又想起了过敏一事,俄顷,他起身往浴房走, “你要分房,我没意见。” “只是,”他脚步稍作停顿,“今晚,你要与我同榻而眠。” 他进了浴房后,商月楹顿松一口气。 她提出分房而睡,并非一时兴起,那些质问的话她也说得没那么理直气壮。 倘若他念着她,非她不娶,定是一回京便去寻她,好叫她欢欢喜喜嫁给他,又怎会瞒着她到今日? 她方才拆卸珠环时起了这个念头,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她在扬州故意制造的那场失踪惹怒了他,他此举是蓄意报复。 商月楹幽叹一声,趴向妆台,素指轻戳铜镜里的那张脸,“商月楹,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 又趴了片刻,浴房里的水声停了。 门被推开,薛瞻洇着额前湿发走了出来,只穿一件月白寝衣。 他没再看商月楹,只拿起案前剪子,慢条斯理地走去角落剪灯芯。 商月楹偷偷瞄了他几眼,还是飞快进了浴房。 那水池还冒着热气,池边摆设与她先前进来那一回毫无差距,就连池边都干干净净。 空气里却蔓起皂豆的清香,还有丝丝冷意,商月楹一愣,看向角落里摆着的那架山水屏风。 薛瞻身上那件红色圆领袍被挂在屏风上,屏风后那个半人高的木桶里蓄满了水,商月楹伸手一探,霎时被凉得轻嘶一声。 他竟这般不怕冷? 商月楹暗暗咋舌。 她倒小瞧他了。 褪去身上那厚重的嫁衣,商月楹光脚踏进热气腾腾的水池里,舒服得低声喟叹,若非今晚身边没有春桃伺候,她当真愿意在这池子里睡过去。 沾湿帕子细细擦去面颊上的脂粉后,商月楹旋即沾皂豆揉出来的泡沫,往唇上轻轻擦拭着。 半晌往帕上一看,只余淡淡红色。 商月楹恼了一瞬,将帕子丢去池沿。 那口脂,都被薛瞻吃了罢。 拍了几下脸定神,商月楹劝自己莫再次被美色迷了眼,又过半刻,从池中起了身。 垂眼去捡池边的寝衣时,商月楹‘咦’了一声,好似不敢置信地翻了那寝衣片刻。 竟没有小衣。 商月楹立在原地,又羞又恼。 今日忙活一阵,她也出了些汗,那件换下来的小衣自然不能再穿。 到底还是早春,屋子里虽说暖和,可商月楹身上还润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在怕什么? 不是对他过敏么?谅他也不敢靠她太近罢? 商月楹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身上的寒意,将那寝衣捡起来套在了身上。 回到内室时,角落里喜烛被灭得干干净净,只留一盏明角灯在桌上晃着昏暗的光。 薛瞻倚在床沿闭目养神,见她出来,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半晌靠坐起来,“上来。” 商月楹走近了些,小声嘀咕:“我要睡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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