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扫了今日游船的兴致,商月楹掀帘吩咐船夫摇橹再摇得慢些,又瞥见角落里摆了些供船客享用的点心果酿,忙噙着笑拉柳玉屏玩起了闺阁女儿家爱玩的行酒令来。 船身往岸边驶来,已至酉时。 复而上岸后,柳玉屏仰面扫量起天色,提议道:“总觉得与你待在一处痛快极了,瞧着还早,可有些饿了?不若去泠仙楼用晚膳?” 泠仙楼是汴京数一数二的酒楼,掌柜的是淮南人,淮南一带流水迢迢,那青山秀水的韵味也被掌柜带来了汴京,半人高的戏台上,有清冷温柔的伶人时不时软哝几句,食客既填了温饱,也养了眼福。 亦是她二人从前常去的地。 商月楹用余光瞥了眼元澄,笑吟吟应声。 泠仙楼一如既往热闹,相熟的青衣伙计领着二人上了三楼的雅间,柳玉屏便依着自己与商月楹的喜好点了些寻常爱吃的。 伙计办事利索,稍稍等了片刻,精致佳肴被呈上来。 二位姑娘家用膳时将门掩得紧紧的,娇笑嬉戏声时不时穿门而出,元澄面无表情守在门口,嗅着楼下散桌上那些飘香四溢的香气,腹中不合时宜地咕噜了几声。 元澄有些悔。 早知就先去喝些饮子。 也能灌饱几分,好过在此处受口腹之欲的煎熬。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灯火如萤,竟是天黑了。 半晌,身后紧掩的门被拉开,商月楹与柳玉屏挽臂而出,商月楹倚去廊柱旁,往下探了探头,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改日邀你来都督府,园子里那些花开得极好呢!” 柳玉屏自是笑着应下。 元澄早已饥肠辘辘,眼下听商月楹这言语意思是要回府,他忙站直了些,偷偷瞄了过去。 先前那相熟的青衣伙计从拐角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两个油纸包,见到商月楹忙笑迎过去,“您要的炙烤乳鸽!” 春桃将油纸包接了过来,三两步行至元澄身前,将油纸包塞进了他怀里。 元澄茫然:“夫人?” 商月楹索性靠在廊柱上,抱臂轻笑一声,“你今日跟了我许久,想来也没听我的话去荧桥边买饮子,饿了半日,是不是馋了?” “方才是罚你,这会是赏你。” “罚你既跟了我,就该时刻听我的吩咐,赏你今日辛苦,合该吃点好的。” 元澄握紧了怀里那两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没吭声。 他就知道! 夫人如何会是那等刻薄之人! 他一双漆黑眼珠滋溜乱转,想了七八句夸赞商月楹的话,正欲开口,转角处雅间的门被推开,前后有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元澄一怔,飞快将油纸包塞进了怀里。 商月楹与柳玉屏循声望了过去。 柳玉屏认出后头那穿玳瑁色鹤纹圆领袍的中年男子,她悄声与商月楹耳语:“那是礼部尚书,曹光,曹大人。” 商月楹扑扇几下眼睫,了然点头,“哦,是那位在赏荷宴与薛玉争执的曹夫人的夫君。” 曹光年岁摆在那,四十出头,略微有些发福,腰间躞蹀带勒得紧紧的,叫人疑心他那脸色到底是喝了酒如此红,还是叫这躞蹀带给勒红的。 只见曹光与身侧之人俯身作揖,他道:“今日碰巧在此处与殿下遇见,是下官运气好,今日这顿晚膳用得极为畅快,殿下方才所言句句说进下官心坎里,天色不早了,可要下官派人送殿下一程?” 语气里尽是讨好之意。 谄媚又油嘴滑舌。 另一人身形欣长,穿一袭湖水蓝云纹织锦袍,眼眉舒朗,面若冠玉,便是聆听人说话时,也谦着神色,瞧着和和气气,顺眼极了。 他瞧着年岁不过弱冠,方才曹光一口一句殿下,满汴京能被唤作殿下之人也不过四个,便说年轻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五皇子,赵祈。 就见赵祈温润一笑,“曹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是我巧遇曹大人,酒过三巡,曹大人愿与我交心,倒是我受宠若惊了。” “不必劳烦曹大人套车送我,还请曹大人先走一步。” 说罢,他作势侧开身子,好叫曹光先行下楼梯。 曹光惶恐极了,却推辞不过,只得一步三回头下去了。 可商月楹瞧得真切,曹光下去后,侧头与身后小厮说了些什么,面上不复谄笑,细了瞧,倒有些讥讽意味。 她不免咋舌。 都说这五皇子不受宠, 不曾想这曹光还未离开泠仙楼就敢如此露出如此明显的嫌弃之色来。 赵祈一转身便发现了商月楹与柳玉屏二人。 自然也发现了元澄。 立在原地踌躇片刻,赵祈便抬步往这边走来。 他扬起唇畔笑意,与商月楹温言打招呼,“久闻都督夫人美名。” 商月楹忙拉着柳玉屏伏腰行礼。 赵祈认得元澄,商月楹又梳着妇人发髻,能将她认出来并非难事。 元澄也沉声唤了句殿下。 赵祈仿若真的就是过来寒暄一二,故而又将目光掠至柳玉屏身上,他神情一顿,笑道:“柳小姐。” 柳玉屏原垂首站着,忽然听见他唤自己,下意识便抬眼撞进了他温润和善的眸色里,“殿下认识我?” 赵祈守礼,先她一步移开了视线,只道:“我见过柳小姐的画像。” 柳玉屏两唇翕合,未能答话。 赵祈还要说些什么,元澄忽往前走了一步,半边身子挡住了商月楹与柳玉屏,他笑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今日的确巧得很,不若早些回去?” 赵祈复又望一眼柳玉屏,旋即一笑,“好,告辞。” 他走后,商月楹撞了撞柳玉屏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柳玉屏回了神,忙摆摆手,“我今日是坐马车出来的,不必送我,你今日穿得这样少,还是快些回去,染了风寒可就不值当了。” 商月楹只好与她一道往汴梁河边走,而后各自上了回府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商月楹听着外头吵嚷的声音,忽然掀帘靠近元澄,问:“元澄,五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澄被她吓了一跳,忙勒辔放缓马车的速度,故作沉吟片刻,这才答道:“五皇子是皇室血脉,天之骄子,自是寻常人不可比及的。” 像是说了,又像是没说。 商月楹‘嘁’了一声,果断放下了车帘。 早知他嘴里打听不出几句实话,她就多余问这一嘴。 . 都督府门口悬着几盏明灯,从引泉那得知薛瞻还未回府后,商月楹遂领着春桃往花韵阁的方向走。 进花韵阁时,荣妈妈正叉腰立在廊下训斥两个躲懒的婢女,见她回来,忙迎了过来,“夫人可算回了,哎哟,夫人怎的穿得这样单薄?” 顾不得再训斥那两个婢女,荣妈妈将二人打发走后,便匆忙喊着秋雨去伺候商月楹沐浴。 荣妈妈这般紧张,倒叫商月楹愣怔半晌,她失笑道:“妈妈,我今日是瞧着天暖了才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外头也暖着呢,我自幼底子好,不会染上风寒的。” 荣妈妈却嗔她一眼,道:“这倒春寒还没走干净呢,春寒,春寒,春日里还受寒,当真难受极了,若染了病气,夫人岂非得不偿失!” 商月楹知有些年岁渐长的仆妇爱讲究这些,荣妈妈亦是关心她,便也笑着保证不会再有下回,转而旋身进了浴房。 春桃与秋雨在一旁伺候着,商月楹褪去衣衫坐进浴池,由春桃替她捏着肩颈,秋雨替她淋着热水,只觉体内那丝疲惫消失殆尽。 然下一刻,她鼻腔发痒,倏地打了个不重不轻的喷嚏。 又顿觉咽喉发痒,没忍住轻咳几声。 秋雨惊呼一声,道:“妈妈猜得真准,夫人,唤魏郎中来瞧瞧吧?” 一连有风寒之症出现,商月楹后知后觉便觉得脑袋有些重了,她讪笑一声,“不、不用了吧,我方才还和妈妈说我底子好得很呢!” 这回连春桃也不赞同了,她嘀咕道:“妈妈又不会笑您,奴婢也觉得叫郎中来瞧瞧较为妥当,今日就不该听您的,换那身轻便的衣裳。” 拗不过这两个婢女,商月楹悻悻应声,匆匆沐浴完回了寝屋。 元澄正蹲在院外那棵苍树上嚼着怀里还热着的炙烤乳鸽,正满嘴流油时,忽见春桃探头在月亮门下搜寻着什么。 他扔了颗石子过去,“春桃,找什么呢?” 春桃没好气瞪他一眼,道:“又爬树!夫人方才咳了几声,许是染了风寒,你快去将魏郎中唤来替夫人瞧瞧罢!” 元澄忙从树上跃下,将没吃完的乳鸽又重新放回怀里,快步就走了出去。 魏郎中来得快,替商月楹把了脉后,又细细问了她今日境况,便断言她今日在汴梁河上受了寒,沐浴时又整个人泡在热水里,便加重了寒气。 故而染上风寒。 这寒气来得太快,商月楹这会已有了鼻塞之症。 魏郎中索性开了几帖治风寒之症的药交给荣妈妈,嘱咐商月楹这几日都不可再受寒气,以免加重病情。 荣妈妈忙应声,笑着送魏郎中出了月亮门。 之后便是元澄的差事了。 元澄领着魏郎中七扭八拐,行至假山旁却与才归家的薛瞻碰到了一处。 魏郎中依礼唤了声都督。 薛瞻窥见他背着药箱,又见元澄一副送他出府的模样,拧了眉,问:“怎么了?” 元澄小声咕哝:“夫人今日应邀去游船,许是穿少了衣裳,回来便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薛瞻冷目睇他一眼,与魏郎中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魏郎中一愣,道:“的确不是什么大碍,好好将药吃完就行了。” 元澄被薛瞻那一眼看得心中发怵,忙笑着去推魏郎中,“那、那就先走吧,我送您。” 魏郎中方走一步,薛瞻忽道:“慢着。” “不如魏老替我瞧上一眼,我也有些不适。” 元澄茫然:“大人哪里不适?可是旧疾又复发了?” 薛瞻反常未答他的话,脚步一转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魏郎中摊摊手,也只得拎着药箱跟上。 只留元澄独自一人在原地犯嘀咕。 进了书房,薛瞻弯身掀袍,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神色坦然地伸出手腕叫魏郎中把脉。 脉象平稳,哪有半分不适之状。 魏郎中直言道:“都督有何事便直说吧,与老夫拐弯抹角做什么。” 薛瞻替他斟满茶,将杯盏推了过去,“请。” 魏郎中眯眼呷了一口,就听男人幽幽道:“魏老不是不知,夫人对我有过敏之症。” “如今夫人病了,我却不能替她受着,连最寻常的关心都做不到。” 旦见薛瞻弯腰往前靠,漆黑幽瞳里闪过一丝忧,“我将魏老带来书房,是想问问魏老,能否替夫人开些温补性的药补补身子?”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2 首页 上一页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