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眉眼染上讥讽:“看你这气色,这一身锦绣华裳,我都不知道,你是去受罚,还是去受赏。” 余笙笙任由他说,垂着眸,腔子里的那颗心早就被碾碎了。 在那间暗室的日夜,耳边是无尽鬼哭狼嚎,野兽咆哮,身上是新伤叠旧伤,身体和精神,饱受折磨。 她从来不知道,宫里折磨人的方式,竟然如此花样繁多。 她曾无数次期盼,苏家人能救她回去,苏家父子战功在身,次子又是太子伴读,只要他们开口,皇后也不会不答应。 但,没有。 从失望到绝望,从伤口溃烂到结疤。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拉着一张臭脸给谁看?”苏定秦笑意消退,怒色涌上眼底。 当初刚归家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土气了些,但也是真瘦弱,像只小猫崽,让一家人都忍不住想疼。 她也像小猫一样可怜可爱,行着不标准的礼,叫她一声“大哥”,黑亮又透着点小倔强的眼神,让他心都要化了。 他怎么早没看出来,这小野猫崽子根本就养不熟,她心里其实一直恨着! 余笙笙闻言,后退一步,对他行个大礼,姿势标准无一丝错处。 “少将军恕罪,奴姓余,不姓苏,不敢摆脸色,实在出身下贱,不敢脏了将军府的马车。” 苏定秦听她一口一个少将军,一个奴,还说什么下贱,还不姓苏,火气再也按捺不住。 抬腿一脚把余笙笙踢下台阶,余笙笙没有防备——有防备也抵挡不住。 她本就浑身疼痛,脚上更痛,能站稳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一踢一摔,眼前阵阵发黑,脚趾在鞋子里缩起。 苏定秦见她如此,也愣了一下,心头骤然一紧,往前紧迈一步台阶,看到自己的靴尖。 这双靴子还是阿意新送给他的,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赶制出来,就为他今天穿着接余笙笙。 想到疼爱的妹妹,苏定秦刚刚泛起的一丝心疼又消散。 他稳步到余笙笙面前,居高临下,靴尖踩上她的右手腕。 “苏笙笙,就算你心中有恨,恨阿意顶替了你的身份,恨我们没能及早接回你,可你现在好好的,阿意的腿却不能再走了!” “一双腿,换你一个身份,吃亏的是她!” 余笙笙手臂痛得她额头冒出冷汗,骨头都像要被碾碎,一年前的断骨之痛再次袭来,让她几欲昏迷。 “住手,快住手!”苏夫人被婆子扶着下车,跌跌撞撞走过来,“定秦,你在干什么?笙笙是你的亲妹妹!” 苏夫人泪珠涟涟,倒靠在婆子肩膀上,泣不成声。 苏定秦脚下又用了几分力,这才抬起。 “苏笙笙,你记住,苏家从来不欠你的,要说作孽,是你那个已死的养母!” 余笙笙短促笑一声,手臂痛得发抖,声音都在颤:“她不是我的养母,她是毁我人生的凶手之一。” “我也不姓苏,我从未入苏家族谱,也没有开祠堂敬告祖宗,我只是,前来投奔的表亲,苏夫人的外甥女。” “你!” 苏定秦反手给她一个耳光:“你想气死母亲,恨透了我们,是不是?” 他抬脚还想再踹一脚,余笙笙从地上爬起,迅速转为跪的姿势,叩首。 她动作干脆利索,熟练至极。 “奴不敢恨任何人,请少将军息怒!” 苏定秦的脚还未抬起又定住,四周都一静。 苏夫人无声涌泪,苏定秦眼中喷火。 她在恶心谁?当街叩拜,一口一个奴。 苏定秦双手紧握,这个疼了两年的妹妹,终究是白疼了! 半路带回来的,就是不行,心早就被那个贱婢养歪了! 此时一阵马蹄声响,一人策马而来,他穿白色锦袍,水墨纱外袍,文雅风流。
第3章 我有眼无珠,活该 策马而来的,正是余笙笙的二哥。 苏家二公子,当今太子的伴读,闻名京城的才子,苏砚书。 苏砚书翻身下马,低头看跪着的余笙笙,眉毛一拧,上前欲扶。 “笙笙?怎么在地上跪着?快起来。” 他抓住余笙笙的右手臂,余笙笙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一挣并一推。 苏砚书被推开,神情惊愕:“笙笙,你……” 这个后来找回的小妹,初见时粗糙得像一块石头,识不得几个字,连毛笔怎么握都不会。 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写全家人的名字。 现在,却不让他碰,要推他? 苏砚书脸色微沉,他走文官的路子,虽不似苏定秦那般气场强大,但将军府次子,又常伴太子左右,浑身气势散开,也足够慑人。 “苏笙笙,你是在怪我当初打了你?” 余笙笙左手托着右手臂,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 怪吗?余笙笙觉得,不应该算是怪,而是委屈。 她不怕挨打,早先十三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可那次不一样啊,是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说,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二哥哥! 二哥哥温柔俊雅,读书识字,会念好听的诗文,还教她写字。 小时候挨打,她面对恨她的养母,越辩解挨得打直狠,而读书明理的二哥哥,那天也不听她解释,用执笔教她写字的手,执起鞭子,打得她鞭鞭见血。 把她的心,也打碎了。 苏砚书缓缓直起身:“好,你果然在怪我,那我问你,若不是因你害了阿意,我会打你吗?” 余笙笙抬眸,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声音轻却凉,似柔软冰冷的雪花没入人后颈。 “那请问苏二公子,当初是不是我的箭伤了苏知意,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砚书俊秀的脸上骤然闪过惊涛骇浪,又飞快归于眼底,一片死寂。 “笙笙,”苏夫人闻言,快步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好孩子,过去的事不提了,娘亲知道,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好在现在回家了,我们回去再说。” 余笙笙被她扶起,没再多看苏砚书和苏定秦一眼。 刚重新踏上台阶,一阵车轮声中夹着少女清脆的声音。 “是妹妹回来了吗?” 三年前,余笙笙第一次回苏家时,初见苏知意,也是未见其人,先听到一句“是妹妹回来了吗?” 那日,苏知意穿着一身火红劲装,红丝带束发,露出英挺的眉和微微上挑的眼尾,腰侧佩着镶嵌宝石的小宝剑,意气风发,配得上皇帝称赞的“将门虎女”四个字。 那日的余笙笙,一身粗布衣衫,磨得快要露底的鞋子,还是临来之时邻家吴奶奶给她缝了又缝,局促站在苏家前厅。 像一株野草,扎进名贵花丛。 一年未见,从那日围场余笙笙被拖走之后,这是第一次见苏知意。 她瘦了些,依旧穿一身红色劲装,红色丝带束起鸦青长发,小宝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纤巧的靴子纤尘不染。 除了身下的轮椅。 她几乎没变。 苏知意面带微笑,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她:“妹妹比以前更好看了,衣裳也好看,皇后娘娘的宝地,果然是养人的。” 余笙笙双手不自觉收紧,指尖掐着掌心,这身华服之下,伤疤有多丑陋,伤口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苏知意扫一眼她漂亮的锦鞋:“妹妹这一路走来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余笙笙觉得不是错觉,她的语气着重在“走”上落了落。 一个字,足以煽起苏定秦原本就压制不住的怒火。 “歇什么?!不是喜欢走,喜欢跪吗?那就在这儿跪着!” 苏夫人拉着余笙笙的手,挡在她身前,眼睛通红:“定秦,够了,她是你亲妹妹。” 苏知意脸色一白,挤出个惨淡的笑:“是啊,大哥,笙笙是你亲妹妹,不可以这样罚的。” 苏夫人一怔,甩开余笙笙的手,奔到苏知意的轮椅旁,俯身把她搂住:“傻孩子,是娘不好,娘说错话了。” “妹妹,你们都是定秦的妹妹。” 苏定秦见状,怒气再次上涌,一脚踹在余笙笙肩头:“你闹什么?一回来就搅得全家不宁,又走又跪,就显得你有腿是吗?” 余笙笙只觉得肩膀也要断了,咬牙撑着爬起来。 苏砚书扶住她肩膀,声音低柔:“笙笙,你就给大哥服个软,不行吗?” 余笙笙微抿唇:“我都下跪认错了,还要如何服软?” 苏知意软软靠在苏夫人的怀中,轻声道:“地上多凉啊,妹妹的膝盖跪坏了可如何是好?” 余笙笙轻声道:“不妨事,奴身贱,比不得苏小姐身娇体贵。” 她抬头,清冷的眸子和当年哭着解释时截然不同。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伤了苏小姐,落得今日下场,活该。” 苏知意双手握紧,似是难以置信余笙笙会这么说,她轻推开苏夫人,强挣扎着似要站起来。 苏夫人慌乱地赶紧扶住:“意儿,快坐好,不怪你,当初的事不怪你。” 苏定秦嗓音里的怒气压不住:“一年了你心中怨恨还不散?你到底有多恨我们?知道你要回来,我们都在此迎你,你还想怎么样?” “笙笙,你从未受过世家教育,皇后亲自教你规矩,”苏砚书叹口气,“这也是你的造化。” 造化,余笙笙无声冷笑,非人的折磨,让她饱受摧残,要不是她心志坚定,说不定早就成了疯子。 苏定秦见她这副模样,还想抬手打她,苏砚书挡住,皱眉微微摇头:“大哥,算了。” “府门口,莫被人看了笑话。” “大哥,二哥,别罚妹妹了,”苏知意声音虚弱几分,“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早先在乡下善待你的吴奶奶也在府里,正等着你呢。” 余笙笙猛然看向她,耳中一片嗡鸣,脑海中回响着宋女官的话,“乖乖回将军府去,有惊喜给你。” 吴奶奶,在乡下唯一善待她的人,要没有吴奶奶,她早就被打死饿死了。 从皇后别苑出来,她想过逃走,哪怕隐姓埋名,可现在她知道,她走不了。 余笙笙从地上爬起来,迈步往里走,苏定秦脸色阴沉。 母亲、兄长、姐姐皆在此,全在此迎接她,她却不知好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一提那个乡下婆子,竟然就急着进府。 哼,真是养不熟。 苏定秦伸手臂拦下余笙笙:“来人,送表小姐去祠堂!”
第4章 跪祖宗跪个够! 余笙笙脚步一顿。 看清她眼中裂开的情绪,不似刚才那般冷静,苏定秦嘴角微翘。 “不是喜欢跪,不是说没见过祖宗吗?让你跪个够!” 苏夫人眼泪滚落,正欲阻止,苏知意拧眉,双手扶着膝盖,神色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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