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这两株山茶和金龟婿虞侍郎,沈家成功跻身声名显赫的皇商之一,在洛京也算是一户有了头脸的富贵人家。 自从看清沈舟辞的真面目,虞兰芝渐渐断了往来,也就再没机会接近这些美丽的花儿了。 本是天生地养的好东西,被人为盖上御用就变成私有,剥夺普通人感受美的权力。 胆大包天的虞兰芝,一点也不觉得皇帝如同大家吹嘘的那般仁慈厚爱,分明就是个怪老头。 这位被虞兰芝腹诽的怪老头,此刻正端坐紫宸殿偏殿的书阁。 紫宸殿乃大曜宫地势最高的宫殿,十几层台阶之上,犹如耀眼星辰托起的一座琼楼玉宇。 书阁的楠木莲纹花窗半敞,梁元序负手静立,侧着头凝视窗外景色。 皇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非常年轻的一个人。 但年轻不是缺点,皇帝最重视的沉稳与严谨,梁元序都有,还能完美应对各种刁难,草拟诏敕。 年轻反倒成了如虎添翼的优点,精力旺盛,朝气蓬勃。 “梁爱卿,窗外有什么景色?”皇帝揉了揉眼睛,奏章太多,看不完的。 “回陛下,山茶盛开,很是悦目。”梁元序毕恭毕敬答。 那群斋娘也已依依不舍离去。 说起山茶,皇帝向来严肃低沉的脸漾起一阵温柔,但他不再年轻,若不仔细看去,比温柔更醒目的是皱纹与暗沉。 “辰妃,最喜欢这些花。”皇帝说。 皇帝口中的辰妃年仅二十八,比他足足小了三十七岁。 关于辰妃,传言来自民间,一位道观清修的坤道(指女道士)。那年上元节,祭祀太一,于一株白山茶下邂逅威严的帝王,二人一见钟情,立下山盟海誓,从此大曜宫多了个倾国倾城的辰妃,宠冠六宫。 梁元序唇畔弯起恰到好处的笑,皇帝说话不能没有回应,所以他回:“是的陛下,娘娘喜欢花。” 那之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皇帝沉吟片刻,幽幽道:“去看看她吧,最近她身子不太好,许是想念故人。” 梁元序轻撩衣摆端端正正叩首,“是,陛下。” 能让皇帝松口,想来辰妃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了。 梁元序如画的眉眼平静没有波澜,清冷的好似一捧雪。 皇帝不以为意,这孩子长得像辰妃,气质都冷冷清清的,冰山一样,也不知什么人才能让他们升起柔软的温度。 辰妃的宫殿紧挨着紫宸宫,不需要走太久。 小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梁舍人注意脚下,梁舍人请。” 梁元序就迈了进去。 恢宏华丽,珠帘绣幕,地上铺的是御窑烧制的金砖,冬暖夏凉,光可鉴人。 穿过一层层云烟鲛纱,辰妃娘娘正歇在那方宽阔的玫瑰榻上,听见脚步声眼皮也没抬。 这世上不用通传就能肆无忌惮接近她的人,只有一个。 但这回她猜错了。 有熟悉的气息钻入鼻端,抬眼,是冰凉的表情,温暖的眼睛。 “姐姐。”梁元序上前,单膝跪在榻下附近。 惊喜来得太突然,辰妃挣扎着,最终在梁元序的帮助下才坐直身体。 “三郎。”辰妃泣不成声。 “姐姐,我在。” 梁家长房的嫡长女梁意浓,已故鲁王的王妃,梁元序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叫李婉意,辰妃。 辰妃面颊苍白,双目微亮,仿佛一张黑白的水墨绝色佳人,可在确认是梁元序那一瞬,逐渐幻化为有血有肉的真人。 “姐姐,祖母得知你身子不好,每天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就诓她说早就见过你,你还像从前一样爱笑,她听了立刻精神起来。”梁元序稍稍用力,握了握辰妃的手臂,瘦弱的,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他得鼓励她,“我们都记着你呢。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有朝一日总会看到我们家种的那些花,白山茶已经比墙还高。” 辰妃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喉头一痒,咳嗽数声,气息喘喘。 梁元序轻拍她单薄后背,帮她缓缓气,“我们等你回家,你可不 能懈怠哦。” 辰妃终于笑了,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三郎从小天资过人,唯独不太会同小娘子相处,但对家里的姐姐妹妹无不爱护,可惜鼓励人的口头禅来来回回就那句“不能懈怠哦”。 总算被大家抓到短处,都学他说话,重复“不能懈怠哦”,连璃娘也加入,小娘子们围成一圈“欺负”他,他也不生气。 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恍若前世。 辰妃用力抓住弟弟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枯瘦如枝,凉如冰,“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嗯,我不走。”梁元序又给她添一层锦被。 她虚弱得厉害,闭上眼一动不动,似昏似睡,唯余微弱呼吸。 梁元序唇角轻抿。 宫殿外,初见香妃山茶的女孩们,久久未能走出惊艳,由惊艳生羡,叹一句:住在宫里的娘娘们,每天得多幸福呀。 转念一想,皇帝的年纪同她们祖父差不多,甚至更老,似乎又不那么幸福了,琼楼玉宇突然就没那么光鲜。 虞兰芝的小脑瓜也惦记着惊鸿一瞥,那般美的花儿与香气,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不过她的惦记持续不了多久,世上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都在等她探索。 这日,回到府中,她梳洗一番,款款走去上房给阿娘请安,老远就瞧见月洞门附近的小厮寿安,正同阿娘院子里的小丫头踢毽子,公鸡尾羽做的,又好看又威风。 寿安是沈舟辞的小厮,今年才九岁,鬼精鬼精的小人儿。他在这里,想必沈家母子也在。 沈家母子前来拜访虞府,一则探探虞相致仕的风波,二则为的节礼。 所谓节礼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互惠互利。 沈家想要在洛京长久立足,等闲离不开虞侍郎的庇护,自然得想着法子拉近关系,再没有比礼尚往来更体面的。 于是每年的小雪前后,沈太太和沈舟辞定会登门拜访。 上房明间里,沈太太亲和热络,同虞二夫人侃侃而谈。 虞二夫人含笑道:“嫂嫂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惯例就行,今年给的也太多。你和哥哥还要为四郎张罗亲事呢。” 沈太太笑道:“赚得多才给的多,这是好事。连圆丘的那边也落在咱们家,你哥哥高兴的都胖了一圈。” 说话间婢女通传五娘子到了。 沈太太忙转过头,眉目慈蔼,“芝娘回来了,快让舅母看看。” 虞兰芝端端正正问安,就被沈太太一把捞起,端详几番,赞不绝口,“越长越漂亮了我的心肝,谁说我家芝娘长不高,这不一年高过一年,随她三舅舅,晚长个,后面几年必定猛蹿。” 这话虽说是恭维,却也是实话,且还正中下怀,虞兰芝抿笑,欣欣然。 也无比期待自己长成一个身段高挑,胸-脯鼓鼓的小娘子,昂首挺胸地经过梁元序,就不信他还两眼空空。
第20章 第20章“因为……”他停顿,看…… 给长辈请完安,虞兰芝就借口回去练字逃离明间。 三舅母的热情,令人难以招架。 寿安望见五娘子虞兰芝行色匆匆走出,立即笑眯眯迎上去,从褡裢掏出一方锦盒,“公子说这个给您玩。” 一只毽子和一条百索躺在盒内,毽子羽毛末端乌黑闪金、底部则是雪白的绒毛,百索是五彩的松江麻线编就,做工相当精致。 不算昂贵,也没有冒犯之意的小礼物,表哥送给表妹的。 虞兰芝看了眼,春樱笑着收下,打赏小厮一粒小银馃子,比礼物贵,既不当众扫了亲戚脸面也没有欠沈舟辞。 回到房中,虞兰芝才发现锦盒底下压着两朵新鲜的香妃茶花。 有时候她还挺佩服沈舟辞的韧性,但凡自己有他一半的功力,说不定早把梁元序追到手。 这厢沈太太照旧同虞二夫人叙着话儿。 这是个标准的商户人家的女儿,能说会道,精明世故,有着与虞兰芝三舅舅截然相反的性格,为人底色还算良善,也不乏一些内宅妇人的蝇营狗苟。 自从迎娶虞兰芝进门无望,沈太太便开始一门心思经营亲戚感情,这条路倒还真让她走对了。 做不成亲家做亲戚,完全不亏。 只要牢牢抱住虞侍郎这条门路,何愁将来四郎捞不到一个大肥缺。 虞侍郎任职的衙门乃六部之首——吏部。在官员的选拔、考核等方面有着极高的话语权,某些权力甚至可以越过尚书,直接做决定。 毕竟尚书参与机要,偏重治国大事,衙门琐碎多半交由副官侍郎全权处理。 此外,那吏部尚书又是虞家二房的亲家。 沈太太几经盘算,嘴都笑裂开,往后她出去说自己和仁安坊陆家沾亲带故也不为过吧。 不枉她在虞二夫人出嫁前,有意交好,稳固了姑嫂之谊。 那时沈太太就琢磨还是探花的虞侍郎不简单,能屈能伸,为了求娶沈家娇女吃尽苦头。 这也是虞老夫人至今不喜虞二夫人的缘故。 虞老夫人咽不下那口气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嫡次子,最优秀的一个孩子,在外面给小官商户女当狗,直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陆老夫人与满眼都是门第的虞老夫人截然相反,只要家世过得去,人品相貌没问题,她更愿意收敛锋芒。 旧事重提,陆大夫人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拿帕子一个劲沾眼角,怨道:“我问过七郎的意思,他忙得顾不上,让我随便挑,大老爷也说让我做主,反正都不差,于是我就和宋家心照不宣对上眼,您中途突然来一手,我到现在还没脸见宋夫人呢。” 陆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洞若观火的视线就投向她。 陆大夫人咯噔,忙垂下眼帘。 道理她当然懂,不就是外孙也看上璃娘,可七郎才是亲孙儿!便是看上不也应该先给七郎让路么…… 然而再多不平也只得咽在心里,并不敢连触老夫人的霉头。 这日晚膳,陆宜洲在四宜馆陪同祖母,饭后祖孙二人叙话。 陆宜洲吃了口婢女剥好的蜜桔,食之无味,摆摆手,婢女福身退下。 陆老夫人云淡风轻地问:“同芝娘相处的如何?” “回祖母,一切挺好的。”陆宜洲违心道。 人在说违心话时表情多少都会异样,逃不过陆老夫人的眼睛。 “你还没转圜过来?不服气?”她斜了陆宜洲一眼。 “啊?”陆宜洲旋即反应过来,忙摇头,“孙儿不敢,这门亲事您安排的好,孙儿服气。” 光他服气有什么用,剃头担子一头热。 可若对祖母坦言相告,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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