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王景风见小姑子两颊微红,隐有醉意。赶紧命人把她的酒瓶酒盏收了,小声劝道:“是石将军的带来的,助兴而已,娱人娱己,我都没说什么,你何必愤愤。” “哼!”韩芷嗤道:“我怕她带坏了好人!” 她扶着栏杆站起身子,痴痴望着张茂的方向,问她嫂子:“阿嫂,你说,我像阿母那样,招一个清客做夫婿,阿母会答应吗?” 王景风眼皮一跳。韩芷对那位叫张茂的钜鹿郡公府清客有好感,这事她隐有察觉。只是没敢在她婆婆还有贾谧面前多嘴,毕竟疏不间亲,她一个外来媳妇儿,哪敢多管小姑子的闲事?而况贾府家风本就不正,她婆婆就是婚前偷人的主,又如何教得好女儿? 不过眼看着韩芷越陷越深,她觉得这事不能再瞒了,还是找个时间跟夫君说一声才好。只是如今,嘉宾当前,万不能失态。她劝道:“小姑年轻貌美,哪个儿郎舍得拒绝?只是清客的出身到底差了点。小姑若真有这心思,还是先与家主商量妥当才好。千万别可着自己心意胡来。” 这时,裴妍也挤过来看绿珠歌舞。韩芷现在看裴家人分外顺眼,她一把将裴妍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殷勤道:“跟她们挤什么,我这里看得最清楚!” 确实,韩芷坐在船头首位,一转头就是绿珠载歌载舞的倩影。裴妍点头,当真目不转睛地观赏起来,赞叹道:“这个女郎跳得真好,就是衣服太薄了些,她不冷么?”这才春天啊! 韩芷闻言,立马附和道:“可不是!你说这些艺伎,夏天是不是不穿衣服了?” 王景风见她越说越离谱,怕她在宾客面前失态,传出去贾家的家风更遭质疑,赶紧打发她出去醒酒,道:“刚舟子来禀,说船尾有龙鱼来贺,你不若带阿妍去看看?” 什么龙鱼来贺,不就是事先把养好的锦鲤倒水里,再撒上鱼饵,做出万鱼来朝的假象,讨个喜气罢了。 韩芷无语地翻个白眼,不过她这里因着观赏角度好,挤了不少女郎来,她正觉烦闷,出去透透气也好。她拉了拉裴妍,道:“元娘跟我一道去船尾观鱼吧?” 裴妍爽快地道好。船尾没什么人,舟子正把泛着金光的龙鱼放下水。 韩芷接过喂食的篓子,向下面抛了一把鱼食,顿时河里金光耀眼,分不清是鱼鳞还是水花。 裴妍眼睛都看直了。龙鱼金贵,钜鹿郡公府史学传家,不兴豪奢之事。这样的万鱼争食的场景,韩芷见惯了,裴妍却见得不多。 恰此时,张茂亦避开人群,到船尾来散酒。 韩芷一眼便瞧见了他。她把装着鱼食的篓子塞给裴妍,道:“有意思吧,来,都给你。”又嘱咐她道:“我与张小郎有话要说,你帮我们看着,若有人来,且先拦上一拦。” 裴妍懵懂点头,心下疑惑,韩芷表姊和阿茂哥有什么话好说的?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水上浮光跃金的龙鱼吸引,也就无暇关注他俩做什么了。 两船并列而行。韩芷所在的画舫因是供女眷用,船顶盖着厚厚的帷幔,虚虚实实,遮人耳目。因而张茂并未注意到女船上的她。 韩芷悄无声息地上了东船,自张茂身后绕过,本想拍一拍他的肩头,吓他一吓。张茂却跟脑后长眼似的,一个反手将韩芷锁喉在地。 韩芷只觉脖子一紧,随即天旋地转,后背刹时钝痛,回过神来时,人已倒仰在地,脖子被人死死扣住。 张茂定睛,发觉是韩芷,大惊,赶紧松手,一边将人扶起,一边忙不迭地赔礼告罪。 韩芷将计就计,一手扶额,上半身直接掉进张茂怀里,软声道:“可吓着奴家了。茂郞出手忒狠了些。” 张茂一手撑住韩芷,想与她分开些,奈何韩芷跟蛇妖似的,牢牢勾着他的脖颈不松手,他不敢硬扯,只得无奈解释:“某在军中,常遇敌偷袭,难免机警些,误伤女郎,实为茂之过。” 韩芷眼珠一转,娇声道:“茂郞方才那一下,我腰上好似伤了。劳烦郎君帮我揉揉可好?” 不好!张茂暗自叫屈,大庭广众之下,他若是逾举,那他俩的关系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茂郞不喜欢奴家?”韩芷是个直爽的姑娘,她一个女郎都敢这么豁出去,张茂居然推三阻四地? 巧了,张茂也是个直爽的。说开了也好! “韩女郎天人之姿,某出身乡野,不敢高攀!”张茂先是婉拒。 “出身算什么?我阿耶是高门么!”韩芷盈盈上前,语带蛊惑。 “某无令尊鸿鹄之志!”张茂退后一步,说出的话如他的人一样冰冷。 韩芷有一瞬的愣怔,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她一向自负,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舍得拒绝她,美人加前程,不正是郎君们梦寐以求的么!韩芷樱唇半咬,继而眼眶湿红,美人落泪,最考验男人的心性。然而张茂郎心如铁,僵着身子不为所动。 恰此时,裴妍手里的鱼食喂尽了,她想起韩芷来,于是一撩船尾的帷帐,探头找人。却惊讶地发现韩芷居然还在和张茂说话。 只是韩芷阿姊似受了什么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而张茂则面无表情,裴妍一时间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她人虽傻乎乎的,却也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是不能声张的,赶紧撩起帷帐跨过去,小声询问韩芷:“表姐怎么了?” 张茂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激裴妍,他赶紧向裴妍走去,解释道:“韩女郎不慎滑了一跤,你照应一下她,我去叫郎中来。”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芷眼睁睁地看着张茂渐行渐远,只觉一缕清风飞过,她什么也抓不住。 不一会,隔壁女船上的王景风携郎中闻风而来,不过来人仅限这几人了,想必张茂请了贾谧,贾谧见妹妹在男子船上,又与张茂一处,联想前因后果,没敢多喊人,只叫了妻子王景风和郎中来善后。 韩芷被王景风和婢女扶回了女船上。她也知丢人,别人问起,便顺着张茂的话讲,说自己带裴妍喂鱼,鱼群太多,喂完西舫又来东船,一不留神,跌了一跤…… 倒是贾家人,经此一事后,对韩芷的言行突然严厉起来,再不给她与外男单独相处的机会。 尤其韩寿,他自己攀龙附凤,但不代表他能接受同样出身低微的女婿。 韩芷似乎被张茂伤透了心,自那之后,哪怕见到裴妍裴妡也都是淡淡的。 裴妡有些奇怪,她是公主身边的红人,韩芷是皇后身边的心腹,以前她们玩得挺好的呀,怎么如今她见到自己就躲呢?却不好多问,只得把疑问藏在心底。 至于裴妍,素来心大,韩芷不跟她玩,她找别人就是。 最伤心的莫过于裴憬,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韩芷怎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那么多亲戚女眷里,他独独喜欢韩芷,觉得这个妹妹怎么瞧怎么漂亮,人也鲜活,和她说话有问有答的。 韩芷以前还肯敷衍裴憬,在被张茂拒绝后,她对整个裴家都敬而远之。裴憬也算是枉受了池鱼之灾。 上巳之后,张茂就匆匆回了一趟家里,他与刘渊约的旬日,在此之前,他得先与父兄通个气。 张家自贾蓁这个长媳进门后,面貌有了很大改变。往常张家到处灰扑扑的,阳刚有余,柔情不足。贾蓁进门后,婆婆马氏手把手带了她月余,见儿媳很有本事,家事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就放心地把洛京的事交给了她,自己回凉州打理祖产去了。 贾蓁接手张家后,用娘家带来的陪嫁,把家里从门房到内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待张茂进府时,才发现家里面貌焕然一新。到处珠帷锦帐,很有几分钜鹿郡公府的气派。下人里婢女也多了起来。之前张府只三个爷们儿并几个清客,多用的小厮童子,除张轨有一房妾室并两个婢女外,再没别的女眷。 如今贾蓁进门后,又有不少陪房婆娘及家生婢子,穿着统一的制式青麻春衫,来回穿梭在回廊花园里,给家里添了不少亮色。见到张茂回家,不少年轻的婢女目露春色,路过他身边时皆盈盈见礼,走路的速度亦放慢了些。 不过张茂目不斜视,直奔父亲书房。 张茂来家的时候,张寔还在官署,只张轨并两个凉州来的门客,名唤氾瑗、阴充的在书房议事。 与父亲互通消息后,令张茂惊讶的是,那刘渊居然在前一天给家里送来过三匹汗血宝马,道是谢他斩马相救之恩。 张轨不知底里,哪里敢收,赶紧命人退了回去,即便张茂今天不来找他,他也预备去钜鹿郡公府向小儿子打听详情的。 如今张轨二子,长子为中书舍人,次子为钜鹿郡公府清客,都算有了着落。唯独他自己壮年赋闲,说不着急是假的。但张轨眼瞅着京城水深,便想着回凉州卷土重来。在他眼里,凉州才是他张家根基所在。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静待时机,筹谋重返河西,对于刘渊的拉拢,并未动心。 “刘元海能人也,今上假之威权,恐其不复北渡,迟早为中国患。”张轨如是评价道。他这些日子赋闲在家,时常拿出舆图,分析拆解天下大势。对于居住在晋阳汾水和涧水一带的匈奴人,很是关注。 张茂皱眉:“其有招揽之意,阿耶以为如何?” “嗯?君子之交罢!”张轨抹着胡髭,一锤定音。 旬日时,刘渊果然携厚礼登门。 张轨虽携张寔、张茂二子隆重接待,但丝毫不理会他明里暗里的招揽之意,只当点头之交,结个善缘罢了。 刘渊无奈,他留京时间本就有限,又要交好世家,沟通权贵,能抽出时间借张茂之名登门拜访已是不易,谁能想那张轨宁愿赋闲,也不愿接受自己的招揽呢?张轨虽难得,但远没有到非卿不可、需他三顾茅庐的地步。刘渊沟通无果,只好讪讪而归。 张茂忙着处理家事,那边厢,裴妍却在告别故友。 贾后对宗室不放心,能外放的绝不让留京城。年后,裴妃到底没能抗住贾后的“逐客令”,只好携世子司马毗回封国。 裴妃与小郭氏相交一场,对裴妍更是视若亲女,长房一家自然要去相送。 东海国远在青州,自洛阳往东走,乘车马也得月余。东海王年前就被贾后打发就国了,但裴妃不想离开京城,便借口天寒向贾后陈情,道是等开春回暖了再去。如今天时已暖,贾后对她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裴妃再没了留京的理由,只好携儿子回封国。 洛阳东郭,柳拍长亭,草长莺飞。 裴妃依依不舍地把裴妍搂在怀里揉了又揉。她没有女儿,对裴妍是真有几分当女儿待的。 小郭氏拿帕子按按眼角,问她:“此一去,何日能归?” 裴妃又何尝舍得离开这锦绣成堆的洛阳城,去那海腥味漫天的东夷之地?只是君命难违,她一介宗室命妇,还能撇开丈夫独自留京不成?她搂着裴妍,满眼不舍地看向长亭后的郭墙,叹道:“去留岂随吾意?终是看人眼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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