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意志坚定,拜见皇帝时,身上有浓浓的血腥气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但仍气息稳,吐字清。 新帝看到,不免心中暗叹:倒是个硬汉。 “你有何冤屈?可如实禀来。” “启禀陛下,草民一为喊冤,二为自首。”沈惊鸿重重叩了个头。 “自首”二字一出,朝堂众臣皆面露异色。 本朝虽鼓励罪犯自首,减轻罪责,但自首到皇帝面前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新帝也觉得诧异。 原来他也是永昌旧臣的遗孤。其先祖曾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但因为祖父的站队错误,祖父惨死,全家老小沦为贱民。他的父亲在服役期间,受到严苛处罚,重伤不治而亡。母亲怀胎九月还在服役,不堪辛苦,最终活活累死。死后尸体被草席一卷,丢在了乱坟岗。 他是在母亲死后才出生的“棺材子”,幸运的是从小被人捡走,以另一个身份存活。不必终生服役。可他见到了太多不幸的人。 听闻当今天子仁善,沈惊鸿冒死公开自己的身份,想为那些永昌旧臣的遗孤求一条活路。 这番言辞一说出口,朝堂一片静默。 有大臣眼尖,认出他是朝廷通缉的犯人。 沈惊鸿也承认,但他只认单枪匹马营救齐安失败那一次,也不说劫囚,只说是为齐安喊冤。 “他和我一样的身份,父母因为看守贱民的安远侯暴戾而死,他自己也被打‘死’过一次,侥幸留了一条命后,为父母报仇。昔日太.祖皇帝曾亲口说,杀人者死,但若为血亲报仇,情有可原者,可判斩监候。齐安也是为父母报仇,为什么就不能斩监候呢?若一样是斩监候,碰上大赦,或许就能活下来了。”沈惊鸿说着,又重重叩头,额头上很快也出现了斑斑血痕,他自己也跟着昏迷了过去。 年轻的新帝沉吟良久,命人将他暂时收押。新帝仁善,又派了大夫为他看伤。 因为沈惊鸿这一出,朝中关于永昌旧臣遗孤和争执的讨论更多了。 双方各执一词,涉及忠义、朝廷旧规、律法、民心……各个方面。 不识时务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此。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敢忠于君主呢? 最终,新帝下旨,除去永昌旧臣眷属贱民身份,其子孙后代可返回原籍生活,但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 至于沈惊鸿,其情可悯,其勇可嘉,但劫囚大罪,不可轻恕。皇帝新登基,正大赦天下,况他又是自首,于是免去了他的死罪,改为流三千里。
第65章 雁翎知道此事时,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且二哥已经被判了流刑。 “三千里?!这……流放到哪里?” 贺庭州神色平静:“岭南。” “岭南……”雁翎一怔,颓然坐下。 她虽未去过岭南,但曾在无数文人作品中看到过。听说岭南炎热,又多瘴气,并非宜居之处。 “本来按照他的罪责,应该是死罪。但陛下仁善,念在他勇气可嘉,又是主动自首,才判的流刑。”贺庭州解释。 ——这和他事先预想的差不多。若非确定在新帝登基这个关头能保住沈惊鸿的性命,贺庭州也不会贸然让其行事。 雁翎睫羽低垂,她心里很清楚,用一人的流刑换永昌旧臣遗孤们的解脱,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二哥还能免除死刑,她应该开心才对。可她仍忍不住心疼,担忧。 突然,她心思一动,狐疑地问:“我二哥怎么会想到去敲登闻鼓?” 二哥是江湖中人,又是永昌旧臣的遗孤,对朝廷本能地有些抵触。怎么偏偏想到了这样的办法?还出现得恰到好处? 贺庭州没有回答,只低头饮茶。 热气袅袅,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雁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叹一口气:“他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去看看他。” 贺庭州放下茶盏,缓缓说道:“他身上有伤,陛下开恩,特许他可以伤势好转一些再启程。” “嗯。”听说不必带伤赶路,雁翎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但是三千里路,山高水远,也不知道二哥一路要吃多少苦,能不能活着到岭南。 不不不,她和二哥从小一起长大,她该相信二哥的本事。 “估计就是这几日了,我让人多留意一下。到时候我陪你去送他,给他带些银两,路上也好打点官差。”贺庭州又道。 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办到,贺庭州心内轻松很多。现在唯一的担忧只剩,没有任何筹码之后,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和他共度一生。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身上。 灯光下,她肌肤洁白如玉,乌黑的发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存在。 “嗯,是得打点官差,还得再准备一些吃的喝的。”雁翎经他一提醒,发觉自己忽略了不少东西,认真思索都该张罗、准备些什么。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真有点头疼呢。 “这个不着急,他的伤还得再养几日。”贺庭州目光微凝,声音渐低,“泱泱,不早了,我们该歇着了。” 雁翎瞥一眼桌上的沙漏,知道时候不早。她暂时收起了杂念,缓步走至贺庭州身侧,脑袋枕在他肩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当日,他曾说,新帝登基后,会免除永昌旧臣遗孤的贱籍。她当时还半信半疑,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么一天。 到现在她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 皇帝赦免永昌旧臣遗孤一事,沈劭等人也有耳闻。 得知此事,众人反应相似,先是不可置信,后是狂喜。 赵九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竟生生落下泪来:“真的?真的赦免了?” “是,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可以返回原籍了。”沈劭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只是子孙三代之内不得科考。” ——他近来在外走动的多,对朝廷动向也一直关注。是以消息一确定,就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众人。 “我管他科考不科考呢?只要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和沈惊鸿一样,赵九等人对于朝廷都有本能的抵触、厌恶。若非实力不允许,都想推翻朝廷了。但此刻,赵九跪伏于地,对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见他这样,方成等人也跟着磕头,叩谢那位刚登基的皇帝。 不管新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永昌旧臣眷属的大恩人。 待众人情绪稍稍稳定一些,沈劭才说了沈惊鸿的事情。 几人对视一眼,神情立变:“什么?!流放岭南?” “不行,我们得救他!”方成脱口而出,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劭后,信心满满,“有沈先生帮忙,半路劫囚,应该不难吧?” “对啊,对啊……”杨纪也跟着附 和。 沈劭却摇头:“我知道你们讲义气,但这回不能劫。” “为什么?!” “皇帝下令赦免永昌旧臣的眷属,又免了惊鸿的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就不怕半路劫囚,触怒皇帝,从而改变圣令?”沈劭皱眉。 方成皱眉:“不至于吧?不是说皇帝一言九鼎吗?” 沈劭冷笑:“那是天子,若是他名义上赦免大家,动怒之后,让人动手,把人全杀了,你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几人面色不自觉苍白了一些。 赵九迟疑道:“可是,岭南遥远,又多瘴气,万一……” “岭南再多瘴气,也不是没有人生活。我养大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不管条件多恶劣,他都能活下去。而且……”沈劭停顿了一下,极其笃定,“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让他自己选择。”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噤声,心思各异。 沈劭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又道:“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只会比你们更疼他。可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我相信他在敲登闻鼓之前,也猜到了今天。” 几人动了动唇,暂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 其实沈劭猜的不完全对。 一开始,沈惊鸿做的是必死的准备。 还被关在贺家地下密室时,贺庭州曾同他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就说到可能会死,但沈惊鸿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竟然是流刑。 这皇帝倒还真不负仁善之名。 “喂,沈惊鸿,换药了。”大嗓门的狱卒打开了监牢的门,放御医进去。 沈惊鸿拖着锁链走到干草床旁,说一声:“有劳。” 便任由御医上药。 他敲登闻鼓后,伤势很重,但毕竟自小习武,年轻体健,又有御医秘药,如今已好转许多。 御医离开之后没多久,狱卒又扯着嗓子吆喝:“沈惊鸿,有人来看你了。” 沈惊鸿暗暗纳罕,看他?谁会来看他? 他转身看去,见贺庭州正站在监牢外。 “你来干什么?”沈惊鸿皱眉。 这是他敲响登闻鼓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给你送一些吃的。”贺庭州下巴微抬,示意狱卒将食盒递了进去。 食盒里装有几样美食,刚一打开,就有浓浓的香气散发出来。 贺庭州又道:“已经定下来了,三日后启程,戴链不戴枷。” ——历来流放的犯人,都要扛着沉重的枷锁,能戴链不戴枷,实属不已。 沈惊鸿抬眸直视着贺庭州,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个问题,当初还在贺家的密室里他就问过。当时贺庭州只回了一句“你说呢”。 时隔这么久,沈惊鸿依然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贺庭州微微一笑,依然是上次的答案:“你说呢?” 永昌旧臣的遗孤究竟过什么样的生活,原本和他关系不大,但泱泱在意。而且,沈惊鸿劫过囚车,后又被他抓到。他不可能完全放过,总得让其付出点代价的。 当然,这“代价”,沈惊鸿自己也心甘情愿。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沈惊鸿一噎。 果然,尽管贺庭州帮着解决了永昌旧臣眷属的事情,沈惊鸿对他依然喜欢不起来。 贺庭州没有久留,甚至连食盒也没带,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扬长离去。 得知三天后二哥就要动身去岭南,雁翎哪里还坐得住? 她估摸着沈惊鸿的身形,让人赶制衣裳、鞋袜,又去药房备药。 正气散、香苏散、建中散、至宝丹等据说能治瘴疟的药,她搜罗了不少,还又买了治跌打损伤的药。 流云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悄悄禀报给贺庭州:“世子,少夫人这几日天天外出。” ——原本他每日暗中跟随少夫人,一半监督一半保护。但之前世子突然吩咐,说不必强行阻拦,暗中保护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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