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卫顿了顿,将头垂得更低:“回王爷,是当年王爷受伤一事的真相。” 裴时瑾眉头凝住,眸色沉了两分,盯住暗卫:“既然是本王受伤的真相,又为何说与先帝有关。” 暗卫呈上东西,道:“王爷当年受伤一事,是先帝暗中指使。” 裴时瑾眸色已经冷到极致,并未接过暗卫呈上来的东西:“谁教你这么说?” 暗卫听出裴时瑾的怒气,当即跪倒在地:“王爷明鉴,属下只忠于王爷一人,从不敢背叛。此事的确听来匪夷所思,可属下查到了一些切实的证据,还请王爷看一看。” 裴时瑾没有说话,暗卫跪在地上,等待他的下文。 窗外北风渐渐凛冽,如同鬼哭一般扑在窗棂上,萧索悲凉。 裴时瑾胸口起伏不定,盯住那份东西。 他当然知道,他培养出来的暗卫,不可能轻易被人收买,背叛自己。只是他方才说的话,让裴时瑾不愿意相信。 他甚至有些不敢打开那份东西。 先帝怎么会害他至此?先帝分明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良久,裴时瑾终于拿起那份东西,他打开来,仔细看。 暗卫见状,也终于敢继续开口:“当年王爷被困洛北孤立无援,亦是先帝所为。王爷突破重围,却被小人所害,废了左手,那人自尽时说,只是觉得王爷出身卑微,嫉妒王爷军功,都是假的。那人,是先帝的人。王爷当时风头正盛,文武百官甚至属意您做太子,先帝便借此断了王爷继续在军中的路。” “够了。”裴时瑾打断暗卫的话,“退下。” 暗卫不敢多言,兀自退了下去。 裴时瑾在原地怔立许久,手上那份东西被他攥得发皱,他胸口起伏更剧烈,眸色晦暗至极。 那份东西上的证据已经容不得抵赖,裴时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可笑。 原来他所以为的真心,这样可笑。 他以为先帝是真心待自己,却原来仍是敌不过权力的诱惑。 先帝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若是他坦诚告诉自己,自己也会愿意拱手相让。毕竟这么多年的恩情是真的。 可裴时瑾竟然还抱着一丝微茫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松开紧握的拳头,第二日进宫去见了周太后,周太后与先帝夫妻情深,自然知道很多事。 周太后听闻裴时瑾求见,满是防备地见了他。 她原以为裴时瑾是为刺杀一事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裴时瑾来问罪的,是当年的旧事。 “太后娘娘,臣近来听闻一桩旧事,臣觉得十分可笑,有人告诉臣,臣当年手上的伤,是先帝所为。太后娘娘以为,这是真还是假?”裴时瑾盯着周太后的表情。 周太后正襟危坐上首,闻言却是良久沉默。 而后,她轻笑了一声:“权力的诱惑是这样大,摄政王终于也忍不住要向本宫与越儿发难了,是么?” 裴时瑾盯着她,心里那微弱的希望终于也熄灭了。 他知道真相就是如此,若非如此,周太后早就骂他狼心狗肺,为了皇位编排先帝。 裴时瑾嗤笑了声,转身便走出了寿康宫。 多么对,权力的诱惑这样大,叫每个人都面目全非。难怪太后总疑心他要夺取皇位,原来是因为他们从来未曾将他当做过自己人。 既然如此,那临死前的托付又是什么? 是虚情假意的枷锁,用来捆住他。 天色灰蒙蒙的,笼着整座城,仿佛周遭都没了颜色,都被隔在尘埃里,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北风刮得愈发凶狠,犹如厉鬼索命一般,朝人扑来。 裴时瑾面无表情走在风里,心想,他欠先帝的恩情,这一只手也还了。 按说这是两清,可裴时瑾却觉得,心里止不住地悲凉。那萧索的北风仿佛在他心里挖了个洞,呼呼地吹着,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冰冷的寒意。 原来这世上真心待他好的人,只有一个阮莹。 而连阮莹,也不是。
第24章 “见过皇叔。” 裴时瑾不知自己怎么回的王府,他浑然不觉自己的手那么冷,冷到拿不动笔。 裴时瑾扔了笔,靠在高背檀木方椅上,缓缓阖眸。 脑子里似乎乱糟糟的,有无数个念头,但每一个都不清晰。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左手的旧伤又发作起来,疼痛感一寸寸沿着他的经脉蹿上来,难以忍耐。 裴时瑾忽然特别想念阮莹。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娇娇姑娘在,一定会抱住他,捂住他的手,问他还疼不疼,又急得要去找大夫。她会心疼他,会急得要掉眼泪,红着眼眶吻他的嘴角。 裴时瑾深吸了一口气。 - 裴时瑾走后,周太后紧绷的背脊垮下来,眸中渐渐浮上一层忧虑。裴时瑾终于还是知道了,他会怎么做呢?会立刻对她们母子出手么? 若是他要夺位,以他们母子俩如今手中的势力,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裴时瑾若是此时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周太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 她抬头看向歪头灰蒙蒙的天,喃声道:“陛下,若是你,会怎么做呢?” 周太后缓缓踱步至宫门前,她扶住门框,想到了池州大旱之事。天灾可以是上天降罪皇帝,自然也可以上天降罪别人。 周太后吐出一口气,唤来贴身婢女,低声耳语几句,而后道:“去吧。” 她必须先下手为强,时间紧迫。 - 这些事裴越都不知道,他还在忙洗尘宴的事。 此番洗尘宴只是小范围的宫宴,只有一些皇室中人参加,裴越的意思也是借着洗尘宴,让他们见一见阮莹。他知道此事势必惹太后不喜,所以并未去问太后,打算先斩后奏,让阮莹参加。到时候有皇叔在,母后也不会敢发脾气赶阮莹走。 周太后这会儿有更紧要的事要做,顾不上阮莹,也就随裴越去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越儿这孩子,实在被我们宠坏了。都这时候了,还浑然不觉自己处境,与摄政王这般亲近。” 不过与裴时瑾亲近一些也好,倘使人人皆知少帝亲近摄政王,而摄政王却辜负少帝的倚重与先帝的托付,夺走皇位,世人的口水会把裴时瑾淹死。就算为了这一点,裴时瑾应当也会有所顾忌。 翠浓替周太后按着太阳穴,接话道:“摄政王待皇上倒是一向不错的。” 周太后默然不语,过了片刻,道:“哀家头有些痛,翠浓,你去请太医来给哀家瞧瞧。今夜给摄政王接风的洗尘宴,哀家恐怕去不了。你去一趟,告诉皇上,让他好好招待摄政王,千万别怠慢了。” 翠浓应下:“奴婢知道了,太后娘娘放心。奴婢扶太后娘娘去休息吧。” 周太后嗯了声,扶着翠浓的手起身,进了内殿。 明月阁内,翠浓跑了一趟,将太后的话传达给裴越。裴越听罢,有些担心道:“母后的身子没有大碍吧?可让太医来过?” 翠浓笑说:“皇上有孝心了,奴婢已经请过太医了,太医说是娘娘的老毛病犯了,开了些药,娘娘吃过后歇下了,倒是没有大碍的。” 裴越闻言松了口气,他对周太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只是自这两年,母子间的隔阂渐渐有些深。 裴越:“那就好,你让母后放心吧,朕会好好招待皇叔的,绝对不会怠慢一分。” 他说罢,余光往内殿阮莹的方向瞥了眼,今夜的接风宴母后不去的话,阿莹就更可以舒心些了。想到这里,裴越又有些高兴。 翠浓注意到他的视线,并未多言,将太后的话传达完便告辞了。 翠浓走后,阮莹从内殿走出来,她捏着帕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想保护她。 裴越揽住她,喜道:“阿莹,你放心了,母后今晚不会出现,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阮莹垂着眸子,柔顺地开口:“太后娘娘身子没事就好,至于今晚的宴会,皇上当真要让我去么?我有些害怕,太后娘 娘不喜欢我,那些人也未必喜欢我,我出身低微,他们可能会瞧不起我。” 她进宫这么久,除了见过太后和裴越,其他人都没见过。但听裴越说,今晚的接风宴来的人不少。太后与先帝子嗣少,可成宗皇帝子嗣却很多,裴时瑾都是成宗皇帝的第九子,裴时瑾后面还有好几个皇子,公主也有十来位。今晚那些人都会来,阮莹还未经历过这种场面,难免有些露怯。 裴越哄她:“不会的,阿莹就放心吧。” 阮莹又提及摄政王:“那摄政王呢,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会不会把我赶出宫去……” 裴越:“不会啦,你放心,就算皇叔也不喜欢你,我也不会让你被赶出宫的。你放心吧。” 阮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可胃里却一阵想吐的感觉涌上来,她忍不住弯腰干呕,用帕子捂住嘴巴。 她反应突然,裴越被吓到,忙问:“阿莹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紫月,去请太医!” 阮莹拉住他,摇了摇头,又给紫月使了个眼色,让紫月先退了下去。 裴越不解:“阿莹?” 阮莹慢慢靠在他怀里,将手抚上自己小腹,羞怯道:“皇上不要请太医,我身子没事,没有吃坏东西。只是……” 她咬了咬唇,在他耳边说出那句话:“我有了皇上的孩子。” 她说完,又垂下脑袋。 裴越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反应了许久,才惊喜地抓住阮莹的手追问:“阿莹,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阮莹连忙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一些。 “我是觉得,孩子月份尚小,胎象还不稳固,不好告诉别人的。何况……我也害怕,若是太后娘娘知晓了此事,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阮莹捂着小腹,带着哭腔道,“这是我和皇上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我害怕。不要让太医来,太医一定会告诉太后娘娘的。” 她说着,竟红了眼眶。 裴越听见这消息已经惊喜得不知如何开口:“好好好,你放心,不请太医。” 他有些语无伦次:“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阿莹。” 阮莹嗔看他一眼:“当然是我们的。” 裴越捧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又亲,“太好了,阿莹,朕真的高兴极了。” 他喃喃道:“原来那天夜里,我和阿莹真的有过……我还以为,我那天晚上也那么让人失望,是阿莹不忍心告诉我。” 阮莹咬了咬唇,没有接话。 太后与先帝只有裴越一个孩子,先帝身子不好,就连剩下裴越,幼时也身子不好。后来用各种药材养着,才渐渐好了许多,但胎里不足,落了些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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